入夜时分。
“大人,属下回来了。”展昭道。
“哦,展护卫你回来了啊。”包拯从案几后抬起头来,询问道:“怎么样?尹妃她还好吧?”
“还好,情绪上算是平静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问了我一些过去的事情,不过是聊作安慰罢了。”展昭应道。
“时候也不早了,你如今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先下去休息吧。”包拯体恤道。
“是。”展昭应道。
“咦,展护卫回来了啊。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啊?”展昭正要离开,恰公孙策入了门来,看到他手上一个食盒,好奇道。
“一些糕点。”展昭似这才想起来,忙把手中的糕点放到了桌上,并打开了食盒,里面分格装着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这些甜点看上去不错啊。”包拯低头看了眼,笑道。
展昭闻言,面露几分赧色道:“在尹妃那里,她让我吃了几块,看我对我口味,便让我每样都吃了一些,临要走时便让小厨房另外又做了一份给我捎回来。”
“尹妃对你倒真是不错,不仅没有因尹将军的事情迁怒于你,还如此待你。”包拯捋须沉吟道。
“是啊。”展昭点点头,脱口道:“她还说,看到我就让她想到了弟弟。”
“唉。。。尹将军英年早逝,可惜。。。。。”
“咦。。。”包拯正要继续,一旁的公孙策忽然道:“展护卫,这食盒之中你可是每色点心都尝过的?”
“是啊,这些点心倒也不愧是宫中的,的确是做得精细,味道也不错。”展昭不明所以,疑惑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什么,我只是记得你向来不太喜欢甜食。怎地最近转了性子。”公孙策笑道。
“呵呵,大概是先生你日日让人送来银耳莲子羹的缘故吧。”展昭先是一愣,继而莞尔一笑道。
“原来如此。”公孙策点点头,凤眸含笑,却在目送展昭离去的时候,和包拯对视,目中皆是杂色。
“大人,你怎么看?”待展昭消失在了门外,公孙策看向了包拯。
“却有可疑。”包拯点点头,指向食盒中一色泽青碧的糕点,道:“若是一般的糕点甜品倒罢了,关键是这青瓜,展护卫可是从来不吃的。”
“是啊,学生还记得有一次,府里厨子误将一点儿青瓜沫儿弄混了洒在了汤水之中,那翡翠蛋花汤本是展护卫素日最喜食的,那天只喝了一小口,就皱着眉不肯再用了。”公孙策回忆着,应道。
“其实,自展护卫上元节那日回府之后,本府便时常对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相处之间差了点儿什么。”包拯蹙眉沉吟道:“差了点儿什么呢?”
“是熟悉感。”公孙策接口道。
“熟悉感?”包拯喃喃,在书房中踱了几步:“许是的。”
“有些东西,我们几人因为相处太久,平日里容易忽视。然而,一旦它消失不见,那种牢不可破的默契感便被打破了。或许一时尚且未察觉出来,但时间长了,一定会有感觉的。”公孙策分析道:“大人,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府外遇险之时,展护卫御敌之时,屡初狠招,剑走偏锋,将大部分人一招毙命了。”
“嗯,这件事本府印象很深。”包拯点点头,道:“先生的意思是展护卫行事太过狠厉了?”
“学生确实作此所想。这的确是大大有违展护卫平日里温厚的仁者之风。展护卫虽是公门中的执法之人,但行事向来是依据律法,就算是结果人的性命,也不会如此草率。纵是他过去仗剑驰骋江湖,也素有侠名,不会如此果断。”
“但本府那日曾想,或许是他当时力不能逮,为本府的安危着想。”包拯道,或许从他内心而言,是愿意为展昭作出辩解的。
“大人所说不无道理,确实是有这种可能。不过,学生早在那日以前,就觉得展护卫和过去颇有不同。”公孙策眯起凤眸道。
“哦?但不知公孙先生有何发现?”包拯奇道。
“学生还记得,有一日清晨无意中看到展护卫练剑,那还是他刚回来不久。”
“练剑?有何不妥?”包拯问道。
“大人,展护卫入开封府多少年了?”公孙策不答反问道。
“什么?”公孙策忽然间转了话题,包拯一愣,继而道:“大约也有十数年了吧。”
“算至今年,是整整十年。展护卫不足弱冠之龄入了公门,借调开封府,这一借便是十年。”公孙策感叹道。
“这么快啊,不知不觉间竟都十年了。”包拯亦喟叹道,内心深处蓦地生出了几分愧意和歉然。
“学生再问大人,大人有多久没看到展护卫在府中练剑了?”公孙策又问道。
“多久?是啊,多久了呢。”包拯喃喃,目光落在了远处的烛火明灭处,不觉间着眼的地方一片恍惚。。
“就学生看来,少则也有一两年了吧。”公孙策道:“过去学生还常玩笑,展护卫许久不曾练功,武功怕是会落下不少了吧。展护卫亦笑道,是自己日渐疏懒了,幸而不用争武林盟主,亦不用重回江湖去,否则只怕是要被同道们嘲笑了去。其实,我们何尝不知,莫说是习武了,就是休息的时间,对他而言都是极为不足的。但学生并未担心过他的武艺,因为他常年在外,与那些歹人斗智斗勇,武功只怕是未降反升了吧。”说到这里,公孙策白皙的面上似露出了笑意,只是,那笑容未及到达眼底便消失了。
“只凭此,怕是不能说明什么吧。”包拯道。
“大人,这只其一。”公孙策道:“其二,学生还想问大人,大人觉得展护卫近年与刚刚入府时有何区别?”
“那年,本府执意延揽展护卫入朝,那时的他还不到双十年华,身上犹带着几分江湖少侠的跳脱快意,经过了几年的磨砺,这些年眼见着愈来愈稳重了。”包拯回答道,似乎这时才忽然间发现这十年,已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了一个人。
“是啊,彼时的展护卫一身少年英气,性子上只怕是和那陷空岛上的白玉堂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哪会没个脾气。但这四五年来,却是一步步变得成熟沉稳了。而且,不止是沉稳,更见隐忍和内敛了。这也是学生问大人的原因。这些年,为了开封府,为了案子,他受了多少委屈,却没有说过一言半语。学生分明从他偶尔露出的剑法之上,看出少了轻灵跳脱,而多了几分绵柔厚重,他是被磨去了傲气,敛去了一身风华和铮骨啊。”公孙策叹道,眼眶竟都有些红了。
闻言,包拯深看了眼公孙策,心中亦是自责,面上却笑着道:“哦?本府忙于公务,竟不知公孙先生何时也识了武功?”
“大人莫要取笑学生了,学生何时能有那能耐,不过是和展护卫待得久了,多多少少也略看出那么一星半点罢了。”公孙策亦露出几分笑容,继而又正色继续道:
“那日,他剑走游龙,一整套舞下来,青锋龙吟,剑华皎然。尽管当时他已是着意控制了剑气,故草木不见折损。然剑气虽然被掩去了,那铮铮剑意犹在啊。换言之,那是习剑之人的一股战意啊。”
“到底还是公孙先生对展护卫的了解更细致,也更深入了。本府惭愧。那么,依公孙先生的意思是,如今这个展护卫他。。。。他不是。。。?”包拯凝眸于公孙策,犹豫道。
“只不过是学生和展护卫在一起的时候多些罢了,谁让学生是个大夫呢。”公孙策说:“大人,其实学生亦不愿多想这些,但它们的的确确是存在的,不容忽视啊。学生要知道,一旦此人不是展护卫,我们开封府甚至是圣上都可能面临一次新的重大危机。”
方才,听了公孙策的一番话,包拯沉默了。有些东西,尽管不愿意去触及它,却也不得不去直面,即使真相是残酷的。因为纵是包拯自己,亦是对此事存疑的。其实,他并不是害怕有人心怀伎俩,欲以图谋自己甚至是整个开封府。只是,当他看到展昭上元节归来,看到他为了保护自己而身受重伤后,他开始深恐那失而复得情难以堪的蚀骨滋味。
“其实,我们现在尚无确切证据来说明什么,一切都还只是停留在推论的层面上,包括我们方才所言,也只是根据展护卫今夕行为处事习惯风格做出的对比罢了。”公孙策道。
“公孙先生,本府这儿倒是有一想法。”包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自展护卫入府之后,受过不少伤,其中大部分是由先生帮忙料理的,那么,先生当对展护卫的身体伤痕颇为熟悉,特别是那些重伤留下的痕迹。”
“大人所言不错。学生的确也是记得这点,因此也曾在展护卫归来后不久便借着治伤的机会悄悄自行查验过了,不过,”说到这里,公孙策皱起眉,犹豫道,目中露出疑惑。
“不过什么?公孙先生但说无妨。”
“奇就奇在,学生发现,展护卫身上的伤痕除了新增的几处以外,原来的旧疤俱无不妥呢。当时学生尚未对展护卫引起怀疑,故而不觉得不妥,如今思前想后,倒觉得大为怪异。”
“哦?竟是这样?”闻言,包拯心头似又重升起一丝期冀。
公孙策点点头,道:“是啊,学生后来也曾想过会不会是他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但那些伤口显然已经是有过较长时间了,不可能是一夕之间弄成的。而且,若说是江湖中人的易容之术,也不过多是面部罢了,谁又会在遍体全身‘换肤’呢。这是不现实的,也不可行。况且,从他的皮脂弹性触感来看,分明也不像是。”
“公孙先生,你说,会不是一开始就是我们想多了呢?”包拯思忖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心中又有所怀疑。于他而言,尽管主观在断案上多有助益,但对东西的求真求实终归远比第一感觉要更占上风。
对于这个推翻推理的说法,公孙策倒也并不吃惊,道:“这也不无可能。毕竟,眼下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推测罢了。除非能找到更确切的证据,或者,让他自己亲口承认。”
“以本府看,他既然来了,纵是没有万全的准备,纵是料想我们或许能够识破他,也不会轻易承认的。至于确切证据。。。。”包拯想了想,忽又问道:“公孙先生,若是我们暂且不言证据,你觉得此番冒充之人会是何人?或可是那江湖中人?”
“照学生看,此人倒不大像是一般的江湖中人。”公孙策摇摇头,徐徐分析道:“一来,动机不对。若是江湖中人来开封府,定是应该有所图,且不论是否居心叵测,江湖之人能图咱们开封府什么呢?他顶着展护卫的脸孔和身份,必然要担起展护卫的职责,这于大部分江湖中人而言,是最不愿的,甚至是最不屑的吧。此其一。二来,江湖中人,如白玉堂或是欧阳春那样的,也算是名号响当当的了,也一样是大多以武犯禁,且不拘小节,更何况那些无名之徒。江湖之人在府中一两日尚可,时日一长,定会露出马脚来。但你看这展护卫,就像咱们早前说的,似有些拘谨,少了点亲近和自然。但平心而论,他除了与咱们相处之间好像缺了点熟悉和默契外,总体而言,却也是行止有度、进退得宜。纵是入宫面圣,于礼法上,只怕也未叫大人你瞧出什么不妥吧。”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包拯点点头,道:“唯今之计,只有先静观其变,先不要告诉府内其他人知晓。切莫打草惊蛇了。”
“大人放心,学生明白。”公孙策应道。
“唉。。。。”包拯一声长叹,公孙策亦无言地喟然默叹。
所叹为何?纵是不语,二人亦心有相知。
当此时,屋内红烛渐矮,遥映窗外半空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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