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美人（十七）

17

他能感觉到一个人站到床前，视线焦灼地落在他身上，他缩在被子里的手指不由得蜷起，然后，他感觉到被子被掀开，冰冷的空气附着在左手手背上。

下一秒，湿热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他的眼皮一跳，几乎要叫出声，但他死咬着牙关，愣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谁的舌头在他手腕上舔来舔去，舌苔上都是毛毛的小倒刺，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够咬破动脉，饮尽新鲜的血液。

但这样血腥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湿漉漉的手背再次被棉被盖上，那人慢慢走出房间，步伐轻盈，好似心情不错。

江风在满身冷汗里沉沉睡去，结果自然是发了几天烧，但那些记忆却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在不经意间跳出来，给江风一个大大的惊喜。

蜂蜜水被握得死紧，月灯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又给他冲了一杯，江风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回忆就好像是对他的折磨，一遍遍地在提醒他悲惨的遭遇都是命。

“明明是她误入邪道，怎么你总是觉得自己有罪呢？”

月灯摸摸江风毛茸茸的脑袋，顺手弹了弹他的脑壳，把蜂蜜水塞回他手里，见他傻乎乎地抬眼看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这么想，或许是，不幸总是降临，幸运却从不眷顾。”

江风很荣幸地又得到月灯的一个“脑瓜蹦”，满含怨气地白了他一眼，正想跟他说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孩了，但月灯却又再温柔地揉揉他头发，很是亲昵。

“从现在起，你生命里所有的不幸都由我接收，我来做你的幸运。”

江风只觉得脑子停止转动，血液凝固在心脏门口，越堵越多，越来越涨，心口要炸开来似的，他别开眼，心虚似的敷衍点头，胡乱道，“月先生，谢谢你的安慰。”

“你眯一会儿，我去帮你收拾行李。”

江风这一天不是在吐就是在吐的路上，又挖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疤，实在是不能再让他受累了，月灯把江风按在沙发上，拿毛毯把他裹成了个毛毛虫，才拖着行李箱进了客房。

江风也实在是累了，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音响里放着纯音乐，他能看到月灯忙碌的身影，明明活在两个世界，但这一刻，他们都好像这红尘里最普通的人，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共处烟火凡间。

他没有说，其实那个小鬼说了句只要他听得见的话，但闭上眼，耳畔却如影随形，瞬间心乱如麻。

“景淮把你丢掉了，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景淮是谁？

月灯回过头，很明显捕捉到了这个名字，不是很确定地问，“你从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

江风睁开眼，惊觉方才自己把这句话念叨了出来，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只能一五一十道来，闻言月灯出了一层冷汗，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里成型，但这实在是太荒谬，他一时间没有了去求证的勇气。

“这个人......很可怕吗？”

月灯兀自摇摇头，又点点头，替他收拾完行李后，坐到沙发上，挨着江风的脑袋。

“神、佛、仙、妖、魔、鬼，太古之时，东方坐镇，千年后为镇压魔神而陨落，神山拔起，诸神没落，仙人入主，因一人贪玩成性，误放魔神，浩劫降临。”

月灯的嗓音有些颤抖，深深吸了口气，“神山屠殁，遗神弃人魂而镇魔神于万鬼渊底，自此四海升平，此魔神化名即为——景淮。”

如果，如果江风是被景淮遗弃的一缕魂魄，一缕为人时的善念，那么师叔怎么可能会需要舍弃自己的人魂与一介残缺魔神抗衡！

除非......除非......

月灯不敢再想下去，他很想直接给百里打个电话，听她亲口否决，听她斩钉截铁地反驳......

月灯扯着笑给担忧地望他的江风一个摸头，“我打个电话。”

他走到阳台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那边接的很快，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慵懒，“师侄，又出了什么事要我帮忙啊？”

“师叔。”月灯吐出一口气，直截了当道，“江风是景淮割舍的那缕善念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或许只是一会，但月灯觉得他等这个答案很久了，最终，一声“嗯”传入耳内。

月灯闭上眼，想到那些仙魔鬼怪对百里的评价，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师叔，您为何不解释？您原本......原本......”

原本不该受那些流言蜚语，原本不该落得如此人人讽刺。

百里知道自己这个聪明的师侄在这一个肯定里面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可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那又如何，且不说这世间能有几人肯听我解释，再者，说到底我也是罪魁祸首，背着万古骂名，也不算是冤枉。”

“......师叔。”月灯深吸一口气，道，“那这么说，景淮还活着？”

“大概吧，我估摸着等顾珩想清楚些，趁他不注意我就跳下去瞧瞧。”

月灯满头黑线，本来祸乱使自刎破解轮回、渡世者萎靡不振已经够无常司喝一壶，您再去插一脚，阎罗十殿里那位不得拿着兜网去万鬼渊下面捞，这秩序迟早崩乱。

“那怎么样才能让江风不消失？”

电话那头传来“啧啧啧”三声，“师侄，这可不像你啊，动心了？”

在四千多岁的狐狸精面前，月灯这个不满三千岁的只是小儿科，他哼哼两声，试图萌混过关，“师叔，你看这人也是要保的，就透露透露呗。”

“行行行，记得逢年过节多给我孝敬些好东西。”百里咳了两声，道，“残魂当然是要养魂，照我看，给他找个兄弟姐妹的魂魄吞了就行。”

兄弟姐妹......那个小鬼说不定很适合。

“就是有点风险，意志力不行的话，被吞噬也不是没可能，还有啊，如果成功的话，那他也不算是人类了，至少是魔一类。”百里咂咂嘴，“不过我想，景淮能坐上魔神这个位置，他的残魂指不定也能不老不死。”

月灯若有所思地颔首，不经意一回头便看到了站在背后的江风，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而百里的声音也传来，“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毕竟实践出真知。”

电话被挂断，剩下月灯和江风大眼瞪小眼，良久，月灯挠挠头，硬着头皮摆出一副调侃的神情道，“听到了多少啊，江老师。”

江风倚在玻璃门框上，面无表情道，“师侄，这可不像你啊，动心了？”

月灯觉得自己快把这三千年来修炼的脸皮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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