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教授是个有些神神叨叨的人,看上去和蔼可亲,时常对着些花花草草念叨,但他的画作却是出人意料地广受赞誉。
许南嘉听闻,教授曾是战乱时的教书先生,跟着军官走南闯北,在战地医院里,因一束胭脂花与现在的夫人一见钟情。
确实,在教授的画作里,胭脂花是出现得最多的,红得像刺目的鲜血。
他们说,那是浓烈的爱情开在战火漫天的荒野,是纯粹的美好。
但许南嘉知道,他不言的,是惨烈的爱情,盛放又泯灭于战火纷飞的血泊里。
教授笑着的模样,总有几分少年的温润,听了许南嘉的话,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小许,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他像个疯子。”许南嘉抬眸望着教授,“姜教授,您相信无名之地存在吗?”
姜子言抚摸着画笔,拿起来的时候,却好像是在拿着粉笔,“我这一把老骨头,自然是信的。”
“为什么?”许南嘉不解,“古籍无处证实,大多是野史。”
“人啊,活到我这把年纪,不可能是没有遗憾的。”姜子言的声音苍老,“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人,走到我面前,说,‘我能完成你的未尽之缘’,我啊,一定会信的。”
是啊,心中有憾的人,哪怕知道是飞蛾扑火,都还是会不死心地去尝试。
“我穷尽一生,只是想去证明他人口中的胡言乱语。”姜子言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岁月太长,而我只是想再见那人一眼。”
胭脂花在画布上大片大片地绽放,犹如那年硝烟漫天时,他在尸骸里趟过的血。
许南嘉看着老人慢慢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敢再出声,慢慢退出门外。
“孩子,别让自己后悔,就好。”
姜子言的声线在颤抖,许南嘉应了一声,姜夫人微笑着领他出去,把一朵胭脂花别在他衬衫的口袋上。
“孩子,祝你以后,顺顺利利的。”
许南嘉摸摸心口的位置,笑道,“一定会的。”
第二天的下午,许南嘉带着那幅世外桃花源去见了路扬。
49号街7号,是一间看上去像甜品店的警用事务所,午后并没有什么人,穿着白大褂的姑娘边脱手套边打量他,“找谁?”
“路扬。”
“看来实习生这回要转正了。”姑娘了然,努努嘴“喏,往里走,第三间。”
许南嘉点点头,抱着那幅沉重的画作,推开那扇未知的门,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好像知道他会来似的,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许先生,我想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我想......用它去交换一个人的余生喜乐。”
“没有别的了吗?”年轻人用澄澈的眼睛望着他,“许先生,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室内有些冷,许南嘉不可抑制地颤抖,好像在这里,他能够感受到这三十年来,自己最深切的欲望。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能留在无名之地,再见他一面。”
年轻人耸耸肩,“当然可以,这幅画,值得。”
画被年轻人拿走,许南嘉感觉自己的身躯开始变轻,他听到年轻人叹息,“明天是你三十岁生日......”
生日?
许南嘉很茫然,自从林聿恒离开后,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生日了,因为除了那些机械短信,没有谁会记得。
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屏幕亮起,是林聿恒青涩的笑颜,他伸出手,想打开通讯录,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但他终究是不能了,年轻人捡起手机,用面巾纸擦了擦,放回许南嘉的手里,“你还想说什么吗?”
许南嘉看着他,吐不出一个字,只是看着世界昏暗,路扬叹了口气,俯下身听了半天,只模模糊糊听到两个颤抖的字节——
“哥哥。”
完成未尽之缘,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许南嘉离开的很突然,就像他那场无疾而终的梦境。
这场不为人知的交易,就像隔天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隐没在世界的某个不知名角落。
这个曾经要和哥哥一起长大的少年,终究是没有活过自己的三十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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