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海棠花依旧,凝香殿里的海棠花都开出了白色的海棠,下了几天的春雨,地上的青石板被白色的海棠花瓣覆盖了薄薄一层,像帷幔的轻纱铺散开来。
因为云落喜欢,风逸轩自是用足了心思,从各处搜来许多奇异的花种,用心溉灌,堂堂一国帝王,俨然成了个花匠,只是,他晓得这样做的时候,云落已经犹如睡美人般昏迷不醒。
幸得心思未尝辜负,阳春熏暖,满园红的粉的白的重瓣单瓣的细碎花朵热热烈烈闹了春朝,熏了奇异的香气,极美。
此刻他正在凝香殿海棠花林中的一棵参天大树下坐着,他怀中抱着的便是已经昏迷了一年的云落。
风逸轩紧紧地抱住她,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她白皙的皮肤上多了几分红润,根据无痕公子说的,她应该差不多要醒来了吧。
风逸轩就这么看着怀中的人,良久,他一手拿起旁边一个白玉杯子,用嘴含住那浓黑的药汁,俯下身,温柔的渡入她的口中,放下药碗轻轻抱住云落的背,温柔地拍了几下,他是担心她会呛到了,他相信她会醒来,她有呼吸,有心跳。她一定会醒来,他坚信。
寸寸阳光透过树枝洒在白色的花地毯上,刚好有一寸落在云落熟睡的容颜上。阳光下,白皙的皮肤闪耀淡淡的光芒,浓黑的睫毛上染上了淡金色。突然,这浓如蝶翼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就是这一下,风逸轩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儿。
“落儿,落儿你醒了吗?”风逸轩的声音沙哑中带点颤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人儿,根本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她的睫毛仿佛重头到尾没有颤动过,只是他眼睛看花了。毫无预兆地,风逸轩抱着云落站了起来,大声地对着站在远处候着的内侍喊道:“快去无痕公子!”
寝殿内,云落仍然躺在床榻上,她没有醒过来。风逸轩坐在床榻上,轻轻地用手拂过她的脸颊。落儿,你这是在惩罚我吗?我明明看见你睫毛动了。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你的逸轩已经开不起任何玩笑了“求你,落儿,醒过来。”
“陛下。”房间里传来了一道沉稳的男声,语气有点僵硬。风逸轩没有回头,他认出来了,那是无痕公子的声音。
无痕公子,药王山庄庄主,医术出神入化,却从不轻易为人诊治,两年前,风逸轩重金聘请了他入宫,为沈思若治病。
“无痕,你说她很快就能醒过来了,现在三个月了,为什么她还在沉睡。”这句话先是无比轻柔,到了最后字字铿锵,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但是,无痕不但不下跪不行礼,甚至没有一丝害怕,她直视风逸轩质问的目光。无痕没有即刻回答风逸轩,而是走到床前,认真地观察着云落。
过了一会,她终于抬起头,直视风逸轩道:“娘娘的身体一如之前我和你所说的一样……”没等无痕说完,风逸轩急躁地打断了她的话。
“那她为什么不醒!?”
“因为没有一个让她醒来的理由!”这次无痕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一点。
“没有醒来的理由!?”风逸轩这句话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无痕。
落儿,你是对我失望了吗,是我伤你太深了吗,所以,你不愿醒来,不愿在看见我。
“现在她醒不来,不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而是她自己不想醒,你们风宁国不是有一句话吗?心病还需心药医,况且,之前我就跟陛下说过,就算娘娘醒来,靠药物维持她的身体机能也最多可以活个一年半载,陛下你又何必呢?”这句话的语调,明显带着不敬和讽刺。
听到这句话,风逸轩心如刀割,这句话很熟悉。没错。一年前,眼前之人便已经这么说过。
血寒蝉,云灵族圣女身体的一部分,维持着她们身体的一切,那时,为救沈思若,他毫不犹豫的拿出了她体内的血寒蝉。
服用了血寒蝉的沈思若身子一天天痊愈,而她,云落,那个纯真无邪,没有一丝心机的女子,却因为血寒蝉离体,心脉严重受损,全身经脉也因失去血寒蝉而尽数衰竭,再也不负生机,她的身体与命运早已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失去血寒蝉她会如何,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沈思若,还是放弃了她,他总想着,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弥补,只要她还活着,他就可以用一生的补偿,他总想着……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思想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殊不知,昨日已往昔,破镜难重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衰弱,看着她生命的火苗一天比一天黯淡,他这个坐拥天下,鄙夷苍生的君王却无能为力。心脏上传来的痛感,让他说不出话了。
“云落,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只求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我发誓定好好的补偿你,我会让你做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云落,醒来好不好?”
云落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在游荡,从来没有这样的轻盈,脑子里象被清洗过一样,没有任何的杂质,没有烦恼与悲伤,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都飘了起来,像是往洁白柔软的云彩上飘去,她懵懂而愉快的漂浮着,可是好像有人不断的在向她的身体里加注浊气,让她不能飘得更高,而且仔细的能听到一个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好熟悉的声音啊,为什么自己听到这个声音就有一种莫名的伤心涌上心头。他在说什么?莫名的情绪让她想靠近些,听得更清楚。
那个声音叫着“落儿”。
“你别离开我!”若有若无。自己的不断的下沉下沉。突然口中一股腥苦的味道,散发到全身灼热。让她跌落了下来。舌尖一吐,“好苦!”
她听见砰的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张开眼,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的拥住,炙热的唇细细的吻着她的额前。“落儿,你终于醒来了。”
“放开我!”虚弱而冰冷的声音,云落虽然刚睡醒,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爱过,她怎么可能会忘记他的气息。
“不放!我再也不会放开了!”风逸轩无视她的挣扎,将她紧抱在怀中。云落眼看挣扎无效,也不在徒劳,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
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醒来,一如她独自一人在黑夜中沉睡,可是如今却又……,为何,为何又要让她舒醒过来。
“我说了,放开我……。”
他慌乱的铺好枕头,小心翼翼的把她的脑袋放在枕上,惶恐而又炙热的看着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眼,她的唇,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和自责,生怕一眨眼她又睡去了。
云落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不言不语。
救她干什么,当初不顾她的生死也要拿出她体内的血寒蝉去救她的青梅竹马,现在又假情假意的救她做什么,还是伤她伤得还不够,还想继续伤害下去。
风逸轩看她又毫无声息,紧张的不敢呼吸。他哀声道:“落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是应该的,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一切象石化了一样,无声无息。
风逸轩跪在床前,鼓起勇气握住云落的手,颤声道:“落儿,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云落终于又睁开了眼睛,这次眸子里不再迷惘。
而是用坚毅的目光扫过风逸轩,缓声道:“陛下,请自重!”
一声陛下,冷漠的眼神,犹如割在风逸轩的心脏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从未喜欢过她,所有的感情,都是他为了救另外一个女人编制出来的谎言。
“落儿……”
“我累了,陛下请回吧!”从始至终,云落没有看过风逸轩一眼。因为看见他,她就会怨恨当初自己的有眼无珠,因为看见他,她就会痛恨当初自己的痴心错付,因为看见他,她就会肝肠寸断。
“好,那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明明有那么多的话相对她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必了,云落区区贱名一个,不劳烦陛下操心。”
风逸轩怔住,良久才垂下眸,仓促离去。
云落,你恨我吗,你在恨我的对不对!是呀,你该恨我的,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何况已经千疮百孔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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