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朝朝抹去眼泪,但也没力气做什么,失魂地发呆。江清涟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越发卖力地求救。那艘船朝她们驶来,越来越近之时,符烈却突然变了脸,“不好!”他指着天道,“有风暴!”
顺着看去,只见一股飓风在海面上盘旋,直卷上天,如龙吸水一般,将海浪折腾得上下翻腾起来,她们感到越发无力,无法抵抗,只能随之起起伏伏。飓风靠近,那艘船害怕地掉头离开了。三个人紧紧挤在一起,郑朝朝夹在中间,见那深沉的乌云漫布在无边无垠的天上,这天地就像一口被堵住的水井,她是水里跳不出去的青蛙。
转眼间,白日好似暗夜,海面上泛起水雾,眼前模糊起来,汹涌的波浪顶端,吐出一口又一口白沫。木板也不再安全,十几尺高的波涛接连朝她们拍打过来。江清涟此刻也害怕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徘徊在生死之间,原来家外面的世界这么曲折多舛,这么危险!她缩在郑朝朝身边,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冷得颤抖,还是恐惧得颤抖了。
飓风离她们越来越远,狂风却没有消减,郑朝朝心中内疚,大声在江清涟耳边道,“对不起!”江清涟回了她一句话,但被风声和浪声盖过去,旋即又一波海涛朝头顶打来,她什么也没听到。符烈本来还在奋力拖着她在水中游,可不断地被拍在水里,巨大的冲击下,他感到自己拉着郑朝朝的那只手要被撞开了,而郑朝朝却仍旧不撒手,她心里咬定,就算是死,也得和符烈死在一块儿!
渐渐地,三个人都又冷又麻,又累,又泄气。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晕了过去,仰面在逐渐平稳的海面上漂荡。迷糊之中,郑朝朝想,若是能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小时候,该多好啊……
她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帘围帐,檀香味幽幽经过鼻尖,她坐起来,发现身下是宫里的紫檀木雕花床。帐外的屏风后,有一女子的倩影,郑朝朝走下床,发现自己竟然矮了一大截,正与桌子同高!
那女子在屏风后与一小奴道,“烦请回话,我片刻就到。”郑朝朝的眼泪不禁涌出,止不住地从脸颊上划过,她一步步向前走着,与那倩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朝儿,你醒了?”郑灵温柔唤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让她们给你拿些吃的来,你上午落进湖里,受了惊,现在一定饿着。罗琴,去端些点心。”
郑朝朝不可置信,——自己心中祈祷的,成真了?她又喜又惊,一遍遍抹去不停的泪水,一遍遍看着郑灵。这复杂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她心里感激上天,又怨母亲将自己撇下,又想念她,种种心绪在一起,那副神色让郑灵觉得自己的孩子恍然长大了,一个大孩子,住在小小的身体里。
郑灵蹲下来抱住她,“我的孩子,吓坏了是不是?以后再也不敢下水了……有爹娘在的时候,才可以涉水,知不知道?”
郑朝朝要幸福得昏了,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温柔、对自己的爱,还有一个个当初不懂的命令……该记的,该忘的,通通被时间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片段也在渐渐模糊远去。而此时此刻,娘正站在面前,与自己说话呢!她轻声细语的,抚摸自己的头、脸蛋,冲着自己笑。她的皱纹,她棕色而明亮的眼瞳,她的发丝,都是真实的,她真的活过来了!
郑朝朝哭着抱住郑灵,在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她也不懂这眼泪是从何而来,只想一直掩着面,哭着,心里被夺去的、损失的那一部分,完完整整地填满了,孤独而坠落的感觉不再围绕着她。一朵枯萎的花随倒退的时间,复又鲜活了。
“好了好了,娘知道,朝儿害怕了。不怕不怕啊,你先在这玩儿,娘有事要离开一阵子,回来就带你吃好吃的去。好不好?”郑灵捧着她的小圆脸,做鬼脸逗她道。
——离开?郑朝朝回忆起当年,然后紧紧抓住郑灵的衣服,“不行,不行,娘,你别走!”她说着,又大哭了起来。这次是真的撕心裂肺,惊动了屋外的宫女奴仆,她们慌慌张张地进来,又让郑灵轻言轻语地支走了。
当年娘亲一去不返,重来一次,她要把握机会,不允许这件事发生!她哭得大声,将委屈、害怕和辛酸通通哭出来,“我不让你去,除非你带我一起!”
郑灵见她小脸涨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只好抱起她,慢慢拍,慢慢哄,“不去了,不去了。今天就留在宫里,陪我的朝儿。”
郑朝朝这才渐渐停了哭泣,但还一抽一抽的,趴在她肩膀上,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乖乖静静地让她陪。不知何时,她再次睡着了。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放在床上。
那个可怕的事!它萦绕在郑朝朝心头,她焦急地翻下床,向外跑去,却突然被一只手捞起来,“怎么不穿鞋就下地呢?”郑灵抱起她,“我没有走,就在屋里呢,你个小滑头!”
这下,她才彻底地放心,贴在郑灵的脖颈上,亲亲蜜蜜地搂着她。过了一会儿,郑朝朝开口问道,“娘,咱们什么时候去潼水啊?”
“去潼水?为什么?”郑灵不解。
“因为……”她抬起头来,——因为,那里会遇到阿烈啊!
“噢,我知道了?你想去玩,是不是?”郑灵捏捏她的小鼻子,“但是潼水太远了,咱们就近去玩一玩,好吗?”
不会去潼水了,她恍然记起来——因为娘亲死后,爹带我逃难,才去了潼水……不会见到阿烈了,我和阿烈要分开了。——我和阿烈要分开了?!郑朝朝眼眶里泛着晶莹。阿烈要一个人漂泊了吗?……她这么想着,又趴在郑灵的肩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她难过得听不进任何声音,好像黑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洞中漂浮,哭泣。
小时候的阿烈,一脸伤痕地躺在朝暮客栈外,他警惕地看着她……他偷偷凑近,问她要栗子吃……他捧了一碗热粥,先放到她面前……他和她在廊下打拳、对掌、踢腿,他给她背诵口诀,她装作老先生的样子,打他的手心……阿烈,阿烈,我怎么找不到你,你在哪呢?……
郑朝朝在空寂里哭着,不知过去了多久,前方一道光芒亮了起来,她抹抹眼睛,踉跄地朝前面走去。那道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它好像有上千年那般沉厚有力,直射向她眼中的世界。它太强大了,以至于颠覆了一个旧的世界,创造了新的。郑朝朝在这种重生中漂浮着,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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