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战之前

清早，屋外一切还蒙在夜的余影里时，郑朝朝和符烈就登了阳曲的小庙山。其实它并不多高，爬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上了顶，见到一座小寺。寺庙外鼎炉中的祈香很多，一股股余烟汇聚，向上飘散。清早起来祭拜的老人有些已烧过香，陆续开始下山了。两姐弟跪在寺内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默默静心许愿。都为着程恂能够胜出，以及请保佑二人救父成功。

符烈睁开眼，仔细看着圆头圆脑的佛像，低声问道，“这是哪一个佛？”

郑朝朝心虚地小声说，“……不知道。”

“咱们连人家是谁都不晓得，这愿儿能成真吗？”

郑朝朝听了，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手合十，念念有词，“还请神仙保佑，原谅我们无知……保佑快些找到爹爹。快些找到他！”

符烈琢磨了一下，也磕了三个，然后两人便站起转身，正迈出门，符烈拉住郑朝朝，指一指门口的功德箱，冲她使了个眼色。郑朝朝摸一摸瘪瘪的钱兜，站在原地犹豫。不给，显得不诚心；给了，以后少了一顿饭可怎么办？假如救出爹以后，她们三个之中有一个生病落灾的，天上可不会掉银子送来。

符烈见她踌躇着，便拍拍她肩膀，道，“走吧，救富不救穷，还配作佛吗？”

郑朝朝望着他，有点被说动了，于是两个人只去隔壁房中，花几铜钱向高僧求了五个福角，三个给她们一家三口，符雄的福角和郑朝朝的一起被放进腰间，余下两个，就等回书院后，送给程沈二人。

突然，郑朝朝视线里的远处进来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她转而定睛看——正是昨天认识的陆沧泊。他与几个同门结伴，说说笑笑，朝着寺庙走来，也正好转头看到了她们。陆沧泊先让同伴们进庙，然后走过来，向郑朝朝道了声好，与她二人走到大树下说话。

“这位是……？”

“我弟弟，符烈。阿烈，这是普苍门鹿摇光和王育声的师弟，陆沧泊。”

陆沧泊向他笑一笑，问道，“昨夜见你们喝了许多酒，今天怎地这么早爬上山来了？”

郑朝朝这才确定，昨晚见到的那个“黑影”，就是他。

“昨夜？咱们见过吗？”符烈疑惑看向郑朝朝。

“今天就是比试了，我们来给程大哥求个福。”郑朝朝接话。

陆沧泊点点头道，“也是，我们也是来给师兄师姐祈福的。”他指一指庙里的那些朋友，“不过若说灵，还是阳曲外的小仿峡强。下次如有空，我带你们去。”

郑朝朝颔首道，“你有心了。”符烈还想再说什么，被她偷偷拉着衣角，“我们还有其他事，不打扰你们了。”

与陆沧泊告别后，符烈被郑朝朝扯着急向山下走去，他反问道为什么刚才不让他说话，郑朝朝想起陆沧泊昨日的眼神，感觉此时仍被他从身后盯着，不禁芒刺在背，挎着符烈提步忙前，不答一语。

直到过了转弯，下了十几阶，才轻松了口气。她备陈一番昨天所见所感，然而那些画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分辨不出是真的还是多想了，说得绕来绕去。符烈听得云里雾里，好在终也晓得陆沧泊让姐姐不适，便遂了她的态度，不多生奇疑了。

回到书院时，程恂已被喊去作准备。剩下几人聚在一起，练功、闲谈、吃饭，午后便一齐向将风塔去。一路上熙熙攘攘，每到一个岔路口，主街便汇入了更多来看比试的人。踮起脚尖向前远看，都是黑黑的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向塔下布集。

师兄师姐们提前报备了亲友的人数，专给她们留了靠前的位置。沈念斋的轮椅在此刻很有用处，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三个女孩子和符烈手挎着手，在人群里挤着向前，生怕掉了队。坐定后，约一炷香的功夫，锣鼓便敲响了。

将风塔前的一大片空地被绳索围了起来，塔内走出十几个人，坐在塔下的雕花椅上，他们衣冠整洁精致，多年岁较大。而观战的人们则在空地外围，一圈又一圈地高高地坐着，随着鼓声的节奏，爆发出兴奋的呼喊声。

又有一行人从塔内走出来，皆是红发圆眼，卷曲的头发高束着，只一人短发，但梳得齐整。郑朝朝心中奇怪，一个个看去，猛然觉得身子定住了，浑身冰凉，打了个抖。符烈问她，她不动声色，直直望着那短发者，“你看。”

符烈也仿佛停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站起来，他似是不相信自己所见，前探身子，再看了一次，后面的人喊他挡视线，才蹙着眉坐了下来。两人默契地不言，心中各自思忖。

他怎么还活生生的、安安全全站在那儿？怎么能和名门正派的前辈长老坐在一起？……那日之后，究竟是谁处置他？真的处置了吗？或者，他轻而易举地逃脱责罚，已是多少次？

郑朝朝不需再看着，也能于眼前勾勒出那张脸，与她父亲同样的圆眼高鼻，却在华风的土地上，对华风的良民威逼恐吓，拳打脚踢。打晕他的当晚，她将他的腿紧紧绑在一起，缠在城外的高杆上。还将他的罪责写得清清楚楚，贴在告示上。

而她想羞辱的、想处罚的坏人，此刻正衣着不凡，与她们仰望的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甚至，他还带来了一队手下，坐在贴近比武场的前排，像上座贵宾一般，将鹤仪书院的弟子们挡在身后。

她又想冷笑，又欲呕吐，愤愤地，双手颤抖了起来。符烈也怒气横生，可怕地冷着脸。“……勿有恶行……然则本末有时……断肠而亡……”他喃喃道。

然而，无论如何气愤如何不解，最后，两人都低落地耸肩垂眉，只能互相安慰地望一眼。身旁的江清涟道，“那些是西沧人吗？”

雾禾点头，“听说是来学习的，但也不拜入书院，不知学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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