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棠依,海棠的棠,但是我喜欢梨花。
我的父亲是县教谕,不过是个八品小官,我也算是市井长大的,和我一起长大的还有邻家的离哥哥。
从小我最喜欢的就是邻家哥哥,但是母亲总不让我与他多往来,说是我长大是要嫁给大官的,而他不过是个商人之子,还是个小商贩。
那时的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大官,百姓不好吗?我可以和离哥哥一起摆个小摊,我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幸福一辈子。
所以母亲再不许,我也会偷偷跑出去和离哥哥玩,我们一起放花灯,一起逛集市,一起去离哥哥家的商铺帮忙。
他会弹琴唱歌给我听,我就在那跳舞给他看,我好喜欢听他弹琴,也好喜欢和他谈情。
我这么些年的软磨硬泡也让母亲同意了我和离哥哥的亲事,就在我要嫁给离哥哥的前一个月。
皇上选秀了。
这门亲事被撕毁了,父亲虽然只是个八品县教谕,也比普通百姓多些门路,离哥哥一家都走了。
我本想随着离哥哥走,但是母亲她拿着剪刀抵着脖子问我是要和他走,还是要她的活着。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剪刀已经刺破了皮肤,血就这么一点一点留下来,在我的记忆里流了好多,也可能没这么多。
总之,我坐着马车去了京城,那里好大,人也好多,我想我的离哥哥了,我只剩他给我的梨花玉佩了。
入宫选秀的时候我和那些高门贵女格格不入,她们是那样美,人是,裙子是,首饰也是。
我觉得我可能选不上了,但是我不能选不上。
我知道,就算我选不上也不会回去了,会被送给不知道哪个大官做妾,与其做那高门妾,倒不如入宫为妃。
我只剩这两条路了,全是做妾,以色侍人。
幸好,我选上了,进了宫成了姜答应。
我知道我是美的,就像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就像海棠。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入宫的第一年我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宫里的奴才也惯会踩高捧低,冬日里连炭火都没多少分给我这个姜答应。
好在我还是见到了皇上,就在海棠花边上,皇上见到我说了一句话。
“朕竟不知这后宫中还藏了这么一个美人,都说海棠妩媚动人,花艳难以形容,姜答应倒是比海棠还要娇艳。”
当晚我就被翻了牌子,侍寝的第一晚我是感觉好疼啊,窗外飘进来的海棠香让我更疼了,好疼啊……
醒来的时候宫女告诉我,我被封为姜贵人,赐住玉棠宫主殿,还说这玉棠宫是皇上特赐的名,主殿也是嫔为才能住的,这份殊荣是宫里独一份的。
我笑了,在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在笑,看到那些嫔妃的时候在笑,侍奉皇上的时候也在笑。
我的笑告诉了所有人得到这份殊荣的我有多开心,这样就好像我真的开心了。
从此我就成了宠妃,宫里的奴才再也不敢轻慢了我去,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往玉棠宫里送,许多位分比我高的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
就这样,我怀孕了,成了嫔,封号玉,乃是珍重之物。
所有人都说按照皇上对我的宠爱,若是我生下个皇子说不定就直接封妃了,就算是个公主最低也会是个贵嫔,那些奴才也就对我更加殷勤了。
我对这个孩子又爱又恨,恨他不是跟所爱之人的,同样也不由自主的爱他。
皇上不来的夜里我总是靠在床头抚摸着肚子,想着明天这孩子能不能活。
最后这个孩子自然是没了,那天我去御花园赏花,抬轿子的人突然摔倒了,我狠狠的摔在地上,肚子磕到了石块,鲜血从腿间不停的往外流。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德妃干的,但那又怎么样?
皇室不会为了一个县教谕之女去惩戒德妃,因为德妃背后是四大家之一的柳家。
这件事自然轻拿轻放,我认下也只能认下这场意外。
这场意外打破了我在后宫顺风顺水的日子,第一次我对着皇上露出了冷脸,皇上所有的愧疚都不过是给我升个位份,又怎么会纵容我的冷脸。
不出意料的,我失宠了,那些曾经巴结着我的奴才也开始对玉棠宫不屑一顾起来,所有都想踩我一脚。
只有敏婕妤还愿意和我来往,于是我开始对敏婕妤掏心掏肺的好,我把她当做我在深宫里的慰籍。
她说她被丽修仪欺辱了,我就又开始讨好皇上,把那个孩子的死按到丽修仪头上,那时候刚好丽修仪的父亲惹皇上不快了,皇上也就顺势惩戒了丽修仪。
在那段时间我也见识诸多明枪暗箭,被罚跪,罚抄经文都是轻的,被掌嘴,甚至打板子,皇上也从来不会为一直我重罚那些人。
家世一般的皇上会由着我,家世显赫的都是轻拿轻放。
不,家世显赫的高位嫔妃怎么会来害我呢?
我明白了,后宫里那些高位分的妃嫔从来不把八品官员之女放在眼里,除了为了德容公主草木皆兵的德妃,甚至没人在意我生的会不会是皇子。
在她们眼里,就算是皇子也会在生下的那一刻送进她们任意一个宫殿里,我就是出了个肚子。
那些个刁难、教训也不过是皇上暗示了一番想让我听话罢了。
后来可能是教训给够了,也是我受伤影响他泄欲了,我又被保护起来了,我也在这保护下开始主动害别人。
有了第一个丽修仪就会有无数个,敏婕妤说谁对她不好我都会帮敏婕妤出气,渐渐的宫里人都说玉修容心狠手辣。
别人如何议论我都不管,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都是修容了。
回顾往事,明明没过几年,我却不记得离哥哥弹的琴是什么声音了,我不记得离哥哥怎么叫我了,我不记得离哥哥家的商铺叫什么了,不记得太多太多曾经以为忘不掉的东西。
我甚至不记得离哥哥长什么样了。
现在的我脑子里全是怎么去害别人,怎么讨皇上欢心,怎么爬的更高。
我只剩下离哥哥给的梨花玉佩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那块玉佩我就好像又闻到了梨花香,又看到了那个和离哥哥在一起的姜棠依。
我越来越不像姜棠依了,我这是怎么了?
幸好还有敏婕妤陪着我。
我是这么想的,事实不是这样的,敏婕妤拿走了那块玉佩说我与人私通。
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我在宫里的慰籍拿着我的光走了。
全都走了,什么都没给我剩下。
……
在皇上的彻查下,这事还是过去了,那时候皇上对我展现出来的信任让我动容。
我第一次想着皇上是不是真的爱我。
结果我又被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次我端着糕点去找皇上,在门外听到了一切的真相,那段对话让我终生难忘。
我听到了敏婕妤的苦苦哀求,她求着皇上放过她的家人,她已经按照皇上说的去做了。
皇上说:“这是警告,像你们这样的人就别想着站队,好好的当好一个称心的玩意儿就好了。”
手里提着的食盒掉落,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皇上出来了,看到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听到了就好,免得朕还要费工夫再说一遍。”
听到就好……
哈,听到就好,真好啊……
海棠酥掉落在地上,精致的糕点落满了灰,上面装饰的花瓣我用了名贵的贴梗海棠。
被他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就像我和敏婕妤。
只因为亲近了容贵妃,在皇上眼里那就是亲近了将军府。
说来可笑,如果不是敏婕妤说起那次雨天我们没带伞,容贵妃好心派下人送我们回宫的事。
我都快忘了。
原来不是什么站队,只是皇上的多疑,只是一个帝王的疑心毁了敏婕妤,也彻底毁了我。
这就是帝王的疑心,用人命来扫平的疑心。
……
在一场有他国使臣来访的宫宴里,我凭着一只绿腰舞惊艳四座,皇上和以往一样,晋了我的位分,玉修容成了玉淑仪。
其实跳舞的不是我,只是一个小答应,带着面纱的样子和我有那么几分相似罢了。
我猜她跳舞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往后的恩宠,这也是我许诺给她的,但她一下场就被我的人带走灭口了,地下多的是皇帝,在那里一样会有恩宠。
而且和一堆枯骨争宠可比跟人争容易多了吧。
皇上自然认得那不是我,可那又怎么样?
玉淑仪的绿腰舞冠绝天下引得使臣都忍不住赞叹这还不够吗?
何必扯开这层谎言让大家都难堪呢?
我确实会跳绿腰舞,不过是不想跳给皇上看,我会跳很多舞,没有一只是想跳给皇上看的。
这可能就是想守住最后一点和离哥哥的回忆吧。
也可以说是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做了别人的妾还想着和其他男人的回忆。
妃嫔说好听的是妃嫔,难听点可不就是皇上的妾吗?
我的手上又有了一条人命,离哥哥知道了会失望吧。
我想出宫,不想再待在这了,这里让我好难受好难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离哥哥你来接我好不好?
我一遍遍妄想着我的离哥哥会来接我,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如果我还记得离哥哥的样子的话,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妄想。
……
我又怀孕了,这次心里没有一点喜悦,想的只是怎么用这个孩子爬的更高。
皇上想不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想,一出生就有一个不爱他的父皇和不爱他的母妃是件很痛苦的事,还不如不要活着出来。
孩子在一个月的时候就没了,太医说是忧思过重导致的流产。
谁信呢?反正我不信,我可没有忧思过重。反而是还向皇上讨来了这满宫都是海棠花。
它叫梨花海棠。
我又被“补偿”着封为昭仪,皇上还允诺我等到德容公主的庆功宴一过就寻个由头封我为淑妃。
这八成就是一句空话,四妃立了三位。
容贵妃秦楼月,将军府嫡女,秦将军是武将之首,一品骠骑大将军,秦楼月就算是皇贵妃也没有人会说半句不是。
德妃柳风眠,当朝尚书的妹妹,已故的父亲是帝师。
安妃虽不如前两位金贵,母族安氏也是不可小觑的存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把安妃送进东宫了。
有这三位珠玉在前,我这辈子做到夫人也就到头了。
所以我去求了惠国公主,用在皇上那里打听到千重令的下落来换我平安出宫。
……
我成功了,成功的打开了这扇沉重的宫门。
说实话,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始终受着惠国公主青睐,又生来高贵的琼玉公主,让我好生羡慕啊。
她是岳国公主,有无数人护着她不染尘埃,她天真单纯,她可以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本来我也可以。
出了京城我发现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看着身上海棠花样的宫装也没了往日的厌恶,只是很平淡的看着。
我想去找离哥哥,但是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也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梨花玉佩也碎了。
我想我的离哥哥了。
我的离哥哥活在我的回忆里,我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娶妻生子,是不是……还活着。
我叫停了马车,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走啊走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到哪里去了,走着走着我看见了一颗梨树。
很漂亮的梨树,开满了梨花。
我有些奇怪,明明才四月,梨花怎么开了?
走进我才发现,那不是真的梨花,一朵朵绢布做的梨花被绑在枝头,看上去就好像是满树的梨花。
我想知道是谁做的,就坐到了树下。
就这么坐着,我去下了满头的珠翠,这些东西好重,压得我难受。
什么都没留,都用力扔的远远的,一边扔一边不由自主的哼唱起那首歌。
“依旧是偏爱枕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
烛火惺忪却可与她漫聊彻夜
早春暮春,酒暖花深
便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
岁岁花藻檐下共将棠梨煎雪
自总角至你我某日辗转天边
天淡天青宿雨沾襟
一年一会信笺却只见寥寥数言。”
曲中所写,就是幼时觉得最最可悲的了,现在倒是知道了怎么着只要有个信就不算绝。
我从袖口拿一把剪刀,上面还有陈旧的血迹,总是散发着铁锈与鲜血混合的味道。
我不喜欢它。
有点困了,我睡的好沉好沉,恍惚间我听到了离哥哥的声音,是离哥哥吗?
是他来接棠儿了吗?
棠儿最喜欢梨花,也最喜欢离哥哥了。
我都绣好嫁衣盖头了,怎么就没能嫁给你呢?
我还爱你吗?
歌是银临大大的《棠梨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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