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城。

自那日去看过那批掺了沙子的粥后阮季白就染了风寒，连着烧了两日，又是食欲不振又是失眠的，整个人消瘦不少。

尽管如此，阮季白还是强打着精神询问调查进度，“那批人的来历，查到没有。”

“如储君所料，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难民。”燕时有些担心阮季白的身体，皱眉问道：“储君休息几日吧，您这烧了两日怎么着也要修养几日吧。”

“咳咳……”阮季白嗓子发干，喝了好几口茶才开口道：“不行，连难民都有人冒充，灵城已经不是饥荒这么简单了。”

“储君是如何发现这点的？”燕时有些疑惑，“属下看他们和普通难民没什么区别。”

“你说一群饿得能啃树皮、吃草根的人会介意粥里有沙子吗？”阮季白说到这里又开始咳嗽，平复了好一会，“还……咳咳……还这么大闹一场就为了见本王，如果是难民他们图什么？”

“储君，您休息休息吧。”燕时眼中的忧色浓郁的已经溢出来了，再次劝道：“闵思殿下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提到闵思，阮季白脸上有了笑意，“就是因为他我才不能休息，我要给他一个繁荣、干净的岳国，这些渣滓不配入他的眼！”

“储君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明明知道闵思殿下到底想干什么……”燕时有些为阮季白不平，“他想要的是天下，想要吞并岳国啊！若是他爱您还会这么做吗？”

说完这话燕时已经做好被责罚的准备，没想到阮季白笑出了声，“我爱的就是这个想要把天下踩在脚下的小疯子。况且他连父皇都瞒过去了，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燕时还是对闵思不满，“但是储君，他曾经给您下毒也是事实，您不能因为闵思殿下向您袒露这些就忘了。”

阮季白脸色一下子有些微妙起来，眼里染上些意味不明的东西，“谁告诉你的？以后都别提了，继续去查灵城后面那个人是谁。”

燕时看出了阮季白脸色的变化还以为终于成功让阮季白看清闵思的真面目了，美滋滋的走了。

旁边再无他人，阮季白的目光越发幽暗，暗自磨牙，下的哪门子毒，走之前还给他下个春/药，剂量还大的吓人，一直做到他上马车前药效都还在。

他这么不行吗？！

……

天色微沉，下着绵绵细雨，在青石小巷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打着伞。

只有一位青衣公子脸上覆着一块有些诡异的面具，半边是清雅的白玉，半边是沉冷的青铜，雨天仅存的几缕阳光照在半边青铜上泛着浓重的寒凉，左手拎着一把油纸伞，却没撑开，任由雨丝细细的撒在身上。

这样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才打开伞，素白的伞面上绘着浅红的桃花，经雨水一扫，娇嫩的花瓣好像在颤，花蕊泛着水光，伞柄坠着的桃花木雕摇摇晃晃。

闵思踏进一间宅子，合上伞，不怎么在意有些湿的衣服，径直走向后院，里面早早的候着一名男子。

“准备一下，攻击皇城吧。”

孟景易不赞成，摇晃着骨扇，“现在？城外就驻扎着南芜的私军，就防着有人这么干，我可不想这么快掉脑袋。”

闵思睨了他一眼，“他在城外有私军，我就没有吗？”

“你哪来的私军？”孟景易一讪，“景德帝还有给你留军队的本事？”

闵思无情的拆穿他，“别装了，枫临早招了，留着你不过是你比较有用，不然你已经去见你兄长了。”

孟景易也不慌，嬉皮笑脸的说到：“那感情好，我什么用都没有，我就喜欢我兄长，日夜都盼着和他团圆，谢谢你成全我了。”

“你想见，你母亲可不见得想见。”见孟景易瞳孔有瞬间的收缩，闵思有些不解，“我倒是不明白，他要一些全是软肋的人有什么用？这不，枫临招的还挺痛快。”

孟景易脸上一闪而过一丝忧愁，随即嬉笑道：“当然是因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念的人把控不住呗，是吧，南荣公子。”

闵思一眼看穿孟景易根本没在担心，“别装了，你又不在意你母亲，我也就随口威胁一下，没打算陪你演，你也别隔应我。”

“我还想多演会呢。”孟景易一脸惋惜，随即正色道：“你要是能保证你那只私军能拖住南芜的军队一天不能增援皇城，那后日南凤歌回来就可以开始了。不过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处置管再去皇宫里那位挂名小皇帝呢？那可是你小堂弟。”

闵思眼皮都不抬一下，“杀了。”

孟景易一点不意外，还是嘴欠的调侃两句：“好无情哦，晨皇贵妃知道怕是要伤心了。”

“她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烂着。”闵思抬眸，眼里没有哪怕一丝的难过，“你可以去向他复命了，就说我为了打消南芜的怀疑整日腻在那些男宠那，暂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知道了，话说你打算就这么毁容？这是生肌膏，虽然不能把你那些疤全祛干净，也聊胜于无，早中晚各一次三日就好，也就过程痛了点，你应该也不在意。”

孟景易喊来下人，从下人手中拿过一个木盒稚童脑袋一般大的木盒，递过去，“也别嫌弃它太大不好拿，你要先看看你那伤疤有多少。”

“不用了。”闵思手都没抬一下，往后退一步，顺势靠在旁边的桃树上，“我母妃如何你不是很清楚吗？我和她一样。”

孟景易愣了片刻，让下人退下，“我希望你和晨皇贵妃不一样，起码不要再碰到一个那样的人。”

闵思没接话，两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孟景易率先开口：“你知道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闵思听懂了，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颔首。

“你说为什么呢？”孟景易眼眶一下子红了，略带哽咽的说到：“这都凭什么啊？皇贵妃那么好，他们也那么好，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呢？不公平啊……”

“上天是公平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说完转身离去，这个道理还是李清祀教他的，闵思懂得深刻。

回去的路上雨开始变大，闵思的思绪不可抑制的飘向远方，那时候母妃还在。

“你知道母妃为何要给你取名鲛沨吗？”也不等闵思回答，或者说知道闵思不知，李清祀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沨，是水声，鲛人的生命就是水。母妃从来没把你当做孩子，今日告诉你也是怕没机会了。”

闵思乖巧的坐在李清祀旁边，黝黑的眸子莫名让人觉得其中带着一圈蓝光。

“传说鲛人不论男女都生的极美，能操控海水，织水为鲛绡，鲛绡遇水不湿，刀剑不穿，落下的眼泪能凝结成珍珠，悲痛到极致落下的泪化成的血珍珠能活死人肉白骨，鲛人血能让人返老怀童，鲛人肉能让人长生不老。”

“所以人类大肆猎杀鲛人，指使鲛人一族几乎灭绝。”

“人类早忘了很久之前鲛人与人本是和平共处的，当时鲛人一族的公主鲛沂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甚至把鲛人长在心口的命鳞给了他，只为带着他一同回到深海，那个人类也确实爱鲛沂，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但鲛人是大海中的圣灵，海的宠儿，寿命又岂是人类能匹敌的。虽说有鲛沂的命鳞那也不过几百年的光阴，鲛沂却是有千年寿命，于是鲛沂自愿奉上血肉与那人类同生共死，那人类也没有辜负鲛沂，两人恩爱一生。”

“二人死后这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鲛人的秘密也被知晓、夸大。那些还在陆地上能力受限的鲛人都被囚禁，其中还有前往人族续签和平契约的鲛人王。鲛人都很忠心，能为了王付出生命，人类用王的性命威胁鲛人上岸。”

“任凭鲛人在海中如何神勇无敌，一上岸就成了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不止是被割肉放血，榨取血珍珠。无数鲛人还被当做禁/脔，日夜遭受折磨，痛苦的想自杀，而鲛人只能通过自毁命鳞结束生命，那些人又怎会留着它？往往抓住鲛人的那一刻就剜下来了，不是自愿奉上，那种痛对于鲛人来说就相当于活着被剁成肉末。”

“鲛人无数次向人类说明鲛人本身都无法长生不老，饮用鲛人血，食用鲛人肉都只不过是增长几十年寿命，还会让人上瘾，哪日断了能让人生不如死，但是没人相信，或者说多几十年寿命他们也求之不得，就算那是一条条生命换来的。”

“所以鲛人最后的一位皇族以血做祭坛，生命做祭品诅咒那些人只能呆在海水里，又不能在水中呼吸，无数次窒息而死，无数次复生，为那些枉死的鲛人赎罪。”

“除了零散的几只鲛人，李家是仅存的一只有鲛人血脉的家族，一直以来因为本就不纯正的血脉一代一代变得越发稀薄没有被发现，而我却不知为何，血脉纯正的相当于鲛人皇族，及笄那日有了这些记忆，李家人怕被波及，为我捏造了一个二月煞星的命格让旁人不敢多和我接触。”

“生下你的时候你的瞳孔天生就是大海一样的蓝色，腿上还带着鳞片，那时候母妃就后悔生下你了，有鲛人血脉的都没有好下场。”

“曾经盛极一时的鲛人是，李家是，母妃也是。”

“我永远忘不了我曾经找到的另一条鲛人，他在死前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海是什么？”

“鲛人不知什么是海？！何其可笑……”

“我告诉他海是鲛人的家，总有一天鲛人都能回家的，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你父皇希望你成为闵乱思治的明君，给你取名闵思，母妃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啊！这一点怎么都没办法实现呢……”

闵思看着李清祀含着泪水的眼睛，软乎乎的安慰道：“母妃不哭，沨儿会平安的。”

李清祀抱住闵思，泪水止不住的流，为什么别人的孩子一出生就能平安长大，她的孩子连这点都是奢望呢？说着世道是公平的，心还是会忍不住怨。

闵思被抱着，李清祀看不见闵思原本只是让人觉得带着蓝光的眼睛彻底变成蓝色，盛满了凶戾，像极了满是危险气息的深海。

这一切在李清祀看向闵思的脸时又在瞬间转变，还是黝黑的眸子，眼里是乖巧和温顺。

“母妃不哭，给沨儿讲讲鲛人吧。”闵思抓起李清祀的手，用小奶膘蹭了蹭，“沨儿想知道。”

倚靠在床头，李清祀收敛起悲伤，微微颔首，原本墨色的眼眸变成了浓郁、纯粹的蓝，为原本淡雅柔和的长相添了几分捉摸不透。

“鲛人的眼睛天生就是蓝色的，血脉纯正者是深蓝，血脉不纯者是浅蓝，皇族眼睛的蓝尤为深邃、纯粹，被称为克莱因蓝，所以克莱因在鲛人中也象征着皇族。”

“和人族不同，鲛人虽然稀少且生育艰难，却是讲究一生只为一人付出真心，若是爱人离去变会伴着爱人的坟墓了却残生，还有一些会鲛人特有的一种契约将二人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和鲛沂把命鳞给那位人类差不多，就是两位相爱的鲛人互换命鳞，对方的命鳞在自己心口扎根，爱的浅的一方要每日承受钻心之痛，所以少有人尝试。”

说到这李清祀俏皮的眨了眨眼，开始逗闵思，“对于鲛人来说亲吻就是向对方表达感谢，沨儿以后要不要这么做呀？”

闵思眨巴眨巴眼睛，鼓起小奶膘，无辜的看着李清祀。

李清祀一下子被萌到了，也不逗了，伸出手对着闵思的脸就是一阵蹂躏。

“喂！干什么呢你？！撞到人都不知道！”

一声怒吼一下子把闵思的思绪拉回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一位女子，吼人的正是旁边像是与她同行的男子。

思鲛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