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似海,难平。
鹤唳风声,难定。
[一]
我自城内打酒归来时,已近子时。
要说我这人,其实很少喝酒。只不过酒壮怂人胆,特别是中元节这日,我更是要壮壮胆。谁让我年老无用,只能做那京郊的守坟人。
守坟,其实我是不怕的,怕就怕这必经之路上的乱葬岗。此处埋的全是无名无姓的尸骨,无人收殓,又无人祭奠,常有豺狼寻到此处来找吃食。若说阴气,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此处了。
我捏紧了怀中老道士替我画的符,嘴里《大悲咒》《金刚经》能念叨的全念叨上。一把老骨头,平时走路都打战,此时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巴不得下一瞬就能回到我的小草庐。
乱葬岗的夜鸦在我耳边“哇哇”地叫,叫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我捂着耳朵,闷头赶路,冷不丁一片白,入了我那昏花的眼。
又来了!又来了!我咬紧后槽牙,只想往前冲,结果跟鬼打墙似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去,只得两股战战地立在原地。耳中夜鸦的叫声渐渐低下去.有谁在我耳边吐息,带着哭腔道:“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好你……”
那哭腔太过惊慌,好像被什么追赶,陷入了绝境一般。待那惊慌失措的尾音渐渐听不见了,我才跟解了咒似的,迈动步伐继续赶路。
回到小草庐,我仰面闷进一葫芦酒。透过窗向外看去时,除了一堆泛着荧光的坟头,便是再往西一里地的我方才经过的乱葬岗了。
要说那东西……我方才遇见的那东西,倒是个老熟识了。年年七月半,我总会遇见它。
七月半,乱葬岗。满头白发,裹着一袭破烂的血衣分明就是死前的模样。它一张脸被白发覆盖,总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哑着一个喉咙哭着什么“我来护着你,不要怕,我来护着你”云云。
我想,这位生前一定是没有护住它想要护住的人,死后才有这么大的执念,连地府都不收。
我胡思乱想,冷不丁一阵敲门声,吓得我眼也不花了,登时立起身子。
那敲门声又响起,我听见门外有人问道:“请问,有人吗?”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定了些心,颤声问道:“谁人在敲门?”
年轻人答:“在下来京都寻人,路过贵处,想借宿一宿。”我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打量那门外人。白月亮银钩似的挂在枯老的树梢,霜色月光洒在来人身上。这人发束玉冠,一身月牙白的长衫。我打量着他,他也正看着我,一双黑色的眼睛认真地将我看着,虽是一身寻常布衣,但难掩矜贵之气。
“在下想要借宿一宿,还望老人家收留。”他朝我拱手行了一礼,抬首笑看着我。
我看着这张笑脸,心底最后一点犹疑也莫名地消失连忙将他让进屋。
我领着他在桌前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嘴里忍不住嘟囔:“中元节的子时还在外徘徊,小子的胆儿实在太大。”
年轻人笑道:“老人家一人独居在此,不害怕吗?”
我道:“几十来年都是如此过来的,怕什么。”
年轻人笑容深了些,说道:“门外的狗血与那些画符,恐怕是防不住那些怨气太深的鬼灵的。”
我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有心吓他,说起我与乱葬岗那位“老熟识”的事。
我当段子说,没承想这年轻后辈却听得极认真,到最后,竟吓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笑道:“小子,你胆量也不过如此嘛。”
对面人却蓦然低下头,轻声问:“每年的七月半,它都会徘徊在此吗?”
我答:“是,可老头儿我从来没怕过。”
年轻人抬头看我,有些喘不过气似的,大张着嘴巴,满面的仓皇:“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踌躇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讲。那名字是个禁词,如今已没有人敢轻易提起。
那年轻人却接着问道:“是在太子怀贤死后吗?”我思索片刻,迟疑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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