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对挽歌下手是在墓里——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那是南疆某个大祭司的陵寝,邪门得很,但好在有足够多的珍宝。
五百弟兄,折了十之七八才成功进了陵墓。又是一番过关斩将,最后只有我和挽歌以及一个小将顺利进了主墓室,就连副将林安也被巨石堵在了外边。
墓室很大,很豪华,就连棺椁都是用整套的玉石做成的。四面墙壁上镶嵌着价值连城的宝石,灯台上点的是鲛人烛,角落里堆着一大堆金银玉石。
金碧辉煌,闪瞎了眼。小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发了!”然后便跑上去,抓起珠宝,疯狂地往布袋里塞。
我没拦他,眼睛却顺着挽歌的目光看向棺椁后面。那里摆着一口石棺,上面贴着一张符纸,用朱砂写着触目惊心的话语:无常路上,以命买钱。
我从来只听过买命钱,却不知道拿命买钱。可我仍是懂了这个大祭司是想找个人陪他。
我看过无数的铭文,诸如“盗墓者死”之类的,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奇特的。虽然传说这个大祭司生前法力无边,有通天之能,但他毕竟死了,我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我冷笑着站在一旁,一边在心里嘲讽着这位大祭司的无聊,一边又想着该如何打开棺椁。毕竟,这整套的玉石也是价值连城的,不仅能为晋王,哦不,为皇帝陛下换来无数的粮草,更能为我换来飞黄腾达的机遇。
正想着,我却觉得呼吸困难、头疼欲裂,眼前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模糊了。再细看时,却发现竟有两条白蟒张着血盆大口,裹携着腥风血雨朝我扑来。
我一个翻滚躲开这雷霆之击,又顺势拔出匕首往白蟒的眼部刺去。那畜生一躲,脑袋一撞,尾巴一扫,就躲过我的攻击,还把我扫翻在地。顿时喉中一股腥甜,我强撑着身子,吐出一口瘀血,又猫着腰举了匕首往白蟒眼部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两股力量僵持不下.匕首也就停在了半空。可刀尖仍是划破了皮肤,有血一滴滴地落下来。
只听一个声音唤道:“阿临,醒醒!”
阿临?这世上会喊我阿临的,只有她了吧?
果然,似有一层迷雾从眼前散开,再眨眨眼,这儿哪有什么白蟒?分明只有我们三个人。而那抓着我的匕首的人正是挽歌。
她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的匕首就停在她的面部,刀尖还滴着血。而她脸上,一条新鲜的刀痕像是蜿蜒的蜈蚣在缓缓爬行。
想来是这墓里面有什么古怪,扰乱了我们的思维,制造出白蟒的幻象。而我,则将挽歌当成了白蟒,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我干笑两声,匕首从我掌心脱落。我看着她,说了声对不起。她抬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对着我笑道:“还好,就算是在幻境中,你也还认识我。”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但对于那个咒文,我有些信了。
是不是一定要有个人留下来,我们才可以离开呢?那么,留谁呢?小将,还是……挽歌?
不过一瞬,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我还需要另一个人的配合。
挽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孤女了,这两年她变得更优秀更果敢。她轻瞥了我一眼,然后顺从地点点头,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往小将站的地方挪了挪。
我想,在她心里,她是觉得我会牺牲小将吧。所以,她悄悄做了些变化,想等着小将过来时就趁机偷袭,然后把他作为献给大祭司的贡品。
我便喊小将:“你来看。”
小将果然停下了手里的事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虽然身手不错,但还是太单纯了。他站在我身旁,看着木棺,虽然不识字,但那血红的朱砂自带诡异,让人有些发慌。他说:“将军,这上面写的什么啊?咋看得我心慌慌的呢。”
挽歌回答:“无常路上,拿命买钱。”说完,她就使了一个小擒拿去抓小将的衣领。
那小将的反应也快,几乎是挽歌的手到的同时,他就身子一扭躲开了,然后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挽歌。挽歌面上带着愧疚,但声音还是坚定的:“对不起,我不得不牺牲你。
话音刚落,挽歌就扑了上去,一招一式都是死手。我只是站在一旁,感叹,那个不顾性命救我的小丫头,何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留情面的女将军呢?
不得不说,小将的身手很好,而失去了一击即中机会的挽歌很快就落了下风。又或许,她的天赋从来都只表现在从死人手里拿东西,而在与活人的斗争中,她本来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笨丫头。
两人缠斗在一起,挽歌仰头看我,目光中是哀求。我轻笑一声,飞身而起,落在两人身后。
挽歌也笑,笑靥如花,她说:“阿临,助我。“
听到这句话的小将愕然转头,我则趁机出手,点中了那人的穴道。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小将呆若木鸡,看着被定在原地的挽歌,连话都说不利索:“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你难道看不出吗?从一开始,我选择牺牲的人就是挽歌,陆挽歌。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如你所见,我救了你一命。”
从万吨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挽歌的眼泪也随之哗哗落下,她问:“为什么啊?”
我走近她身旁,一边取了绳索捆住她,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符纸贴在她的关节处。这些都做完了,我才俯身在她耳边说:“挽歌,你知不知道,我想杀你。”
她先是一惊,然后才开口问:“可是,为什么呀?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啊。”
成亲?挽歌啊,我如何会娶一个比我强太多、会阻碍我振兴陆家大业的女人呢?那些承诺,不过有口无心,都是假的。
“你不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道,“虽然曾有些感激和愧疚,可是现在都没了。”
我看着她,语调平缓:“是你救了我,是你教会了我绝技可是我不但不能以身相许,还得恩将仇报。丫头,你不该对我存着幻想,更不该爱我。
她泪眼蒙胧,泪水冲刷掉脸上的泥渍,露出白净的小脸儿。她叫着:“阿临,我是挽歌,我是陆挽歌啊……”
我都不知道她强调的是陆还是挽歌了。要知道,挽歌不过是送葬时的丧乐,而陆,不过是我赋予你的、一生忠于我陆家的枷锁。而你,太过强大,已经是我复兴家族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还记得那一年我说的话吗?挽歌,你是我的人,你的生死由我来定。我要你活着,你就不准死。同理,我若要你死,你就活不成了。”
最后一个字蹦出嘴巴时,挽歌的表情已经由哭转为了笑。她惨笑着说道:“原来,原来这么久了。”
我不管她,转身走向木棺,很轻松地打开了,又很轻松地把她放进棺材里。
那时的挽歌被绑得像个粽子,丢在棺材里就像一具木乃伊。
她红肿着双眼,声音嘶哑,只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看她,扭头吩咐小将:“去找些木钉来。“挽歌,这是你教我的,铁水封棺,木钉钉死,为的是要把人生生世世囚禁在此。现在我便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趁着心神恍惚的小将转身的瞬间,一个手刀就把他劈晕在地。接下来的事,他不宜知晓。
可以说是蓄谋已久吧,要不然我怎么会带着铁水和木钉呢?
铁水是我找术士做的,封在一个特制的葫芦里。
看着我的样子,挽歌也猜到了。她说:“你该是有多么厌恶我啊,才会想着把我永生永世禁锢在这里。”
“是啊,是很厌恶。你的强大,你的优异,甚至你对我的好.我都是极其厌恶的。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
说罢,我拔开塞子,闭着眼将铁水倒进木棺里。我听不见她的惨叫,只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还有她泣泪成血的绝望:“当血壤延伸到你脚下,我就会回来,阿临。”
葫芦已经空了,我一脚踹在棺盖上,棺盖翻了几个身又稳稳地落下,死死地盖住了棺材。
铁水注入,合上棺盖,隔绝阴阳,棺内再没了动静。
然后,我又亲手把木钉钉了上去。
满室寂静,死一般的静,我猛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修罗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后来,我和小将带着大批财宝出来与林安会合。我还记得那时林安的神情,他一个劲儿地往崩塌的墓里看,期望陆挽歌能从废墟和迷雾中走出来。可最终都没能盼到,这个铁一样的汉子跪倒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林安喜欢她。
我不由得庆幸,好在早先对小将用了蛊,混淆了他的记忆。
否则这事儿传出去,莫说别人,单林安就不会轻易罢手。
虽说这一次损了太多人马,就连女将军陆挽歌也折在了斗里。可我们带出的财富是前所未有的,足以支撑军队十年南征北战之需。
而我,也如愿以偿坐上了陆挽歌的位置。
但我过得并不好。
在那之后,我老是做噩梦,梦见陆挽歌又回来了,梦见她向我复仇,梦见我故技重施再一次把她封在了棺材里。渐渐地,我的身体垮了下来。我开始出入风月场所,只是单纯地喝酒,又或是为各色美人描摹一幅丹青。
午夜梦回之时,我老感觉挂在胸口的摸金符压得我喘不过气,像是有一双鹰爪一样的黑手,紧紧地勒住我的脖子,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会等死的窒息感。
我觉得,是陆挽歌回来了,是她要来复仇了。可是,每每我将窒息时,那双无形的手又会放开,留我在鬼域般的卧室咳得眼泪直流。
陆挽歌,你来啊,来杀我啊!你的心该狠一点儿,捏断我的喉骨,或是直接洞穿我的心脏啊!你看,你还是不够狠,你输了,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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