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树成荫的公主府中央,有一座约十来丈高的假山。此山是在建府时用从湖中挖出的土石堆砌而成,山上层层叠叠的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远远望去如同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花园般奇异美丽。山顶上还有一座精巧别致的八角凉亭,名曰“望月”。
阳光洒落在琉璃瓦上,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亭子边的石墩子上一个散发素颜,青色衣裙的女子指尖上停着一只小鸟,轻柔的在啄食她掌心中的米粒儿。好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小鸟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女子这才转身说道:“一别经年,公子贵体康健,可喜可贺呀。”
来者拱手道:“林某有劳姑娘挂念,多谢了。听闻姑娘受西昭先太后青睐有加,收入膝下晋封长公主。在下当时病体沉疴,未能前来道贺,还请殿下见谅。不知道您是何喜好需求,林某必定尽力而为。”
“久闻公子雅擅丹青,画技出神入化,栩栩如生。昔日曾一画掀起风波无数,妃雪佩服。不知今日是否可以辛苦林公子为我再画一幅肖像?”
“彦佑定让姑娘心想事成,但在下有一事相求。”
“如果是您的私事,林公子大可直言不讳,本公主必倾全力相助。若是为商社公干,阁下尊口免开。”慕妃雪轻笑道:“来人,上文房四宝。”
林彦佑说道:“不劳烦贵府的人费心。林某一向只用自己的笔墨帛砚,旁的用不惯。”
“公子是怕我下毒才不敢用吧?”慕妃雪突兀直白的问道:“本公主还不屑于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法子。”
去岁兵械局招标,林彦佑曾经试图借原靖川之手暗算过慕妃雪,还差一点儿就成功了。瞧她的样子或许是知道了,正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可得小心防备着点。不承想她竟直接揭穿了他!这等同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一记耳光。这下马威来的太突然,林彦佑措手不及输了这一把:“殿下想要绘几尺的丹青?”他冷静的问道。
慕妃雪慵懒的靠在望月亭的石柱上,风情万种的说道:“三尺可否?”
“可以。”林彦佑命随从支起画板,钉上一张三尺帛布。潇洒不羁的笔走龙蛇、挥亳泼墨,片刻间就完成了一幅《亭间仕女图》,落款盖印:“此图公主是否满意?”
少女嫣然一笑:“公子果然是一手好丹青。不瞒你说,上次您留下的那幅画,可把我给害惨了。也难怪容国公府那些家伙铁了心非我不娶,甚至不惜甘冒奇险伪造王书。”
“那是因为姑娘乃人中龙凤,林某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林彦佑坦诚相对:“姑娘倒借此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也算是上天为林某补过。不知道何时有机会,能见见属于姑娘的那位天命之子。”
“他去东征前线了。我知道公子今日前来,是想劝我不要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谢谢你的画,心意我就收下了,愿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绵长的队伍缓慢而有序的蠕动着。人们手里握着那片加了烙印的半块钱符,耐心的排着队。为了防止前些天的事再次发生,云天令府派来了三千士卒维持秩序。两排甲士十步一人,如钉子般立于街道两侧。廷尉府和计然署也各自派了吏员到场监督。
白记总号的大门前立了两块木牌,左边的木牌上书八个大字:本息皆兑,童叟无欺。右边的木牌上也是人个大字:凭符换领,先兑三成。一班执事掌柜伙计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收了百姓们拿来的钱符与贴票,按照本金与利息的总额的三成以现金兑付,并附上一张由白记开出的凭信为证。
领到钱的人欢天喜地的奔走相告,有的人甚至当街泣不成声,向着白记商号或公主府的方向磕头。大路边面食摊子上的卖饼小贩问旁边茶水铺子里茶博士:“小哥,他们这是在干嘛呢?”
茶博士给卖饼小贩倒了一碗凉茶递过去:“兄弟,这天太热了,喝一口凉快点。这些人都是买了贴票的老百姓,今儿个是来白记商号兑付的。”
“谢了,”卖饼小贩接过碗一饮而尽,用袖子抹抹嘴说道:“那些卖贴票的人都兑付不了,白记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来兑付?他们的东家失心疯了吗!还有,为什么只给兑付三成?”
茶博士阻止道:“小点儿声啊!要是被人举报了,你老弟就得去苦役营烙饼了。这白记的东家就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殿下真是好人呐!她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的人赔上了一生的血汗钱,主动从那些钱庄票号回收了所有印了贴票的钱符兑付。但这可是一大笔的钱啊!一次性都给兑付了根本就不可能。所以长公主定了,先行兑付三成给百姓们用于生活所需,余下的分成九期,在三年内付清。”
卖饼小贩叹道:“如此,老百姓就有盼头了。可即使只兑付三成,那也是挺大的一个数儿。几位客人,来点儿什么?”
“伙计,来十个大饼,五份羊肉,五碗汤,快着点儿。”“茶博士,一壶冰片,配四色时令点心。”见有生意来了,俩人不再闲聊,各自忙乎去了。
五个穿黑衣服的人进了卖饼摊子围坐在一起。其中三个衣服上绣红边,另外两个绣蓝边。卖饼小贩手脚麻利的烙好了饼,盛在竹篮子里左手拎着,右手托盘上摞着汤与羊肉,稳稳当当的放在桌子上。道一声“几位慢用”就去忙了。隔壁的茶摊上是一个红衣竹冠的瘦高个儿与一个黄袍散发的矮胖子,两人互相见礼后才坐下来品茶聊天。说话的声音挺大,顺着茶香就飘了过来。
只听那矮胖子说道:“秦兄,真没想到西昭的长公主,就是这白记商号的东家。更没料到她竟然有如此大的手笔!敢把二十六家钱庄票号的贴票都给吞下来,还公开放话本息全额兑付。这么做据说需要金一千余万,她是如何解决的?”
“听说长公主为了筹钱兑付贴票,把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掏出来了,还借了不少外债。真是个好人哪。咱们哥几个不能为她分忧,也绝不可让殿下再劳心劳力了。把帐算好,就是我们计然署的本份。”一个黑衣蓝边人说道。
另一个穿红边黑衣的人接话道:“兄弟们就放心理帐。有谁敢来挑事儿,我们廷尉府也不是吃素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担心,长公主和白记的兄弟们为了百姓的饭碗,不惜把自个逼上绝路,万一…”
“秦兄,这是真的吗?”那姓皮的胆战心惊道。
那姓秦的瘦高个儿说道:“没错!表面上看是白记倾家荡产自断生路,实则并非如此。因为白记从官府拿到了大商坊内所有种类的货物的流通权。如此说来,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来人,每向列国走一批货都得白记的东家点头,否则就不能租库房,雇车马。也过不了任何一个关卡。咱们的那些同行们利用贴票买卖,把昭人的钱都给收了,再用他们的钱把大商坊和各地商市都给彻底的低价买空。现在被人给摆了一道,东西全都砸在了自己手里,无处安放又无地可送。依我看用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就会物归原主啦。而且价钱得对方来定。这可是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啊!不少人都以股份的方式投了钱到白记的帐上,我也投了十五万金。就凭这些股金,兑付贴票本息的三成绰绰有余。这就是为什么白记不一次兑付完,而是分三年九期的原因。其实就是用那七成的贴票本息换成股份,让所有人都有好处。皮兄啊,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投不投?就三十个大股东的名额,想要就去公主府排队竞标,价高者得。”
那姓皮的惊呼道:“还有这等好事啊,那这钱我一定要投!茶博士,结账。”他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秦兄,可西昭这种方式来对付列国商号,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得不偿失。”
姓秦的说道:“管那么多干嘛,有钱赚就行。走,去晚了可就没了。”
黑色的汪洋大海漫过了崇山峻岭,城池关隘,势不可挡的向着东南方涌去。
仅仅两个月,南相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王国西北部的丹江郡、上杉郡和号称“三川粮仓”的敖郡都遭到了猛列的攻击。一支约五万人的骑兵从连接西昭东南部下江郡和丹江郡的颖江顺流而下,昼伏夜行,在苍茫林海的掩护下突然出现在了宛城地界。
猝不及防的宛城守军全军覆灭,宛城失陷。此地一失,丹江、上杉、敖郡三地三十余城就沦为了西昭大军的囊中之物。三十万昭军水陆齐头并进,闪电般的夺下了三郡。歼灭守军七万,三郡诸城的民户田地财货尽入西昭之手。一得三郡之地,三十万西昭大军立刻北上,直奔联军主力驻扎的峪川沙袭去。只留下那五万骑兵扼守在宛城一线构筑防线,伺机而动。
南相丢了三郡,顿时门户洞开。三郡为山川丘陵地形,是阻挡西昭东出的一道天然屏障。如今陷落,国都陈寿立马暴露在西昭铁骑的刀锋下。陈寿周围方圆五百里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铁骑只要快马奔驰一日,就可直抵陈寿王城之下。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弄得方寸大乱的南相君臣,急忙派出特使飞马赶赴云天,商讨议和之事。
更令世人震惊的是,西昭三十五万大军东出攻袭三郡,竟然只带了十天的粮草。也就是说,这支大军根本就没有携带辎重,全体都是战士。没有辎重拖累,行军速度自然大增。而失陷三郡中的敖郡那可是天下闻名的粮仓,三十六座大仓共存粮超过千万石,足够三十五万人十年之用。而位置就处在西昭、南相与峪沙川之间,道路四通八达,刚好可以用来补充军需。所以西昭大军最先攻打的就是敖郡,一得手就立刻就地征发民伕牛车船只,为大军输送粮草。所有参加运送粮草的民伕先行赐爵一级,事后再行论功行赏。一时间人人奋勇争先,牛车粮船川流不息。
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原本部署在北方的十五万飞骑突然出现在峪川沙东北方,直接威胁到了联军的补给线。连番的变故使得本就彼此之间矛盾重重的合纵联军的将领们争端大起,在幕府大帐里成天吵个不停。
北代和尚地来的二十万兵马害怕被西昭骑兵抄了后路,急于趁包围圈还没完成撤回本土。率领了三十万南相兵马的大将于洪城收到急于议和的王君亲笔王书,命令他马上带兵退出合纵。可是他们严重缺乏粮草,还要面对与自己兵力相当的敌军,如果不借助联军的支援根本就不可能攻破对方壁垒森严的坚固防线。而那些所谓的“友军”却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还以切断对南相大军的粮草供给来要胁,不让他们退兵。这种情况下,联军主帅牛国栋成天是焦头烂额的调和各军将领间的冲突矛盾,哪里还顾得上去布置应对西昭三路奔袭大军的对策。
自从俞希乾兵败自尽后,联军主帅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接。可群龙不能无首,牛国栋因为在井陉关和伊顿城曾经胜过西昭两次,“众望所归”的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可西昭的三路大军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采石伐木构建壁垒,显然是打算与联军长期对恃。这不打又不撤的搞什么鬼呀?牛国栋和一众联军将领们暂时忘记了争执,急匆匆的赶到峪沙川的最高峰去观察西昭大军的动向。
两座巨大的营垒分别布设于峪沙川联军大营的南北两边,彼此之间相距约十余里。南边的营垒中央一座高台,里面清一色的步卒和大型防守器械,那是刚刚夺取了南相三郡的三十万西昭大军。营垒紧靠连接南相与西昭的两道山谷的口子上,堵住了南相大军归国的必经之路。北营垒里面同样的一座高台,里头有二十万大军,步骑器械一应俱全。恰好堵在北上的要道上。联军营垒后侧还有一支不打旗号的黑色铁骑。两座营垒中间的空地上是十五个万骑方阵,呈扇形展开。五个方阵编为一列,三条黑色的弧线无声的压抑着所有人:“这下可麻烦了,昭人把南下北上的路径都给堵住了,是要把咱们都困死在这里啊!必须马上突围。”南相大军的主将于洪城急道。北代和尚军的将领也齐声附和。
“一群废物!”牛国栋怒不可遏的斥骂道:“如果贸然出营,那才是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两座营垒就是为了让人打的。兵法有云:攻敌坚壁,至少需三倍兵力才有胜算。我们有那么多的兵力吗?一旦出营攻坚不克,势必陷入苦战。到那时候,那十五万飞骑直攻我军大营,断我军后路。大军必陷入敌人的三路夹击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看清楚了,那十五万飞骑才是昭人的杀手锏。”
“那该怎么办啊?”众将领齐声问道。
牛国栋凝视了那些黑衣铁骑好一会儿之后,才高声道:“敌不动,我亦不动。传我令,全军布车城圆阵。无论任何理由,一兵一卒皆不可出阵。违令者斩!后军增兵五万,全力护卫粮道。”诸将一声“得令”,便各自去忙了。
黑衣铁骑见对方向后增兵,观察了一阵子后就撤回去了。一入南营垒,文书司马就匆匆忙忙的找了过来,递过来一封加急文书。收到文书的副将一看题款不敢耽搁,快马加鞭把文书送去了北营垒的中军幕府。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见到众将领从大帐中出来。副将急忙迎上来递过文书后,就上马疾驰而去了。
打开那文书,上面只有六个字:和亲有变,速归!
江山如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