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跑过两三条宫巷,只听得前面一声大吼:“何人夤夜擅闯宫禁!左右,给我拿下。”
兵甲铿锵,刀剑如雪,一大队重甲步卒把她们给团团围住了。火把映照下一位披甲将军喝令道:“报上你们的姓名,否则格杀勿论。”
“哟,这不是容小公爷吗。你不在家好好的呆着面壁思过,大半夜跑到王宫里头想干什么?还带着这么多人,造反吗?”原来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恕臣甲冑在身,不能全礼参拜。”容国锋冷冷道:“臣奉令调兵五万入宫,以防不测。殿下,这么晚了,您不在忘川水榭安歇,又是要干什么?”
“我去拜见新王后,不小心误了时辰。想抄个近路不行吗。既然你贵人事忙,那我就不拦着你这尽忠职守了。冬儿,我们走。”那纤细苗条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宫巷转角处,徒留下了一缕清香,转瞬即逝。
送走最后一批访客,白景兰疲惫的倒在贵妃榻上,吩咐侍女无论任何人来一律都挡驾不见。没过多久,侍女端着茶盘,有些为难的说道:“小姐,门外面又有人求见。”
“不是说了吗,不管是谁,一律不见。”白景兰不耐烦的斥责:“你去随便赏点儿什么东西把人给我都打发走。”
“可外头的,是长公主殿下。”
是她!白景兰清清楚楚的记得:出阁那一日,父亲亲自叮嘱她。白氏家族入昭二十余载,全是仗着她那个太后姑母的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现在太后已经是多年不问世事,君上又到了大婚的年纪。这后宫主位,必须要掌握在白氐女之手。如果再生上几位公子,扶其中之一继承王位,那白氐一族就可以高枕无忧矣。
直到入宫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后。真正说话管事儿的是长公主。而且太后姑母不仅仅只是收了个女儿那么简单,还把管理后宫和宗室的大权一并托付。甚至不惜和朝臣世族翻脸,也要硬推她上位。这么一来,只要她在一天,自己这个王后与将来的儿女都要受其辖制。太后姑母是怎么了,就这样大权旁落给一个外人?
能让一贯挑剔的姑母高看,必定有过人之处。既然来了,且试探试探:“那就请进来吧。”
“原来你就是我的新嫂子,王兄他还真是有福气。美人相伴,儿女情长。可真让人羡慕。我叫慕妃雪,你呢?”一连串的问侯打乱了白景兰的思绪。
“景兰见过长公主殿下。来人,奉茶。”果然如同传言描述的那样,的确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画虎不成反类犬!但久在大家族里生活的经验告诉她,切不可小觑了对手,天知道她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可对方毕竟身份尊贵,白景兰也知道不能失了礼数,免得落人话柄。
侍女上了茶后,就被自己家小姐遣走了。等那侍女一走,刚才还装出一副端庄文雅的模样的长公主就现了原形:“这一个月,可把我给累惨了!还好明天的大典一过,我就彻底的解脱了,可以去做喜欢的事儿了。以后王兄和母后可就拜托嫂子你啦。”慕妃雪一点都不见外的态度,倒是大出白景兰的意料。肯放弃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力,这人不是白痴,就是另有所图。
白景兰掩藏起来眼眸中的疑问,微笑道:“景兰冒昧问一句,长公主殿下究竟喜欢什么?”
慕妃雪不假思索:“数钱呀!看着自己投入的每一笔钱,带来巨额的回报,那感觉别提有多好了!昭律规定不养疲民,王族亦不能例外。我打算在王兄加冠亲政后,去向他在计然府求个职位。嫂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呀。还有,求求你别再叫我长公主了,挺别扭的。叫我名字就行。”
“好。”白景兰顺口应了。先前她也曾想过各种的可能,并且都有了应对之法。却独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难道是传言有误:“那我们彼此之间就都直呼其名吧。妃雪,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赚钱啊?”
“一看你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是不是平常都是听父母的话,一点自由都没有。以前的我也是一样的,每天无所事事的虚度光阴。直到后来离家远行,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现在的我有事做,有钱挣,还有好多好多的朋友和故事。为什么要回去过那种无聊又身不由己的日子啊?”
听完慕妃雪的一番话,白景兰她呆若木鸡。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过。她自一降生,虽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从来都没有感受到一丝快乐。在那个只能看到四方天空的院子里,行走坐卧、言谈举止都有严格的限制,半点违逆不得。每天伴随的只有无处不在又看不见的教条。在人前她是举止高贵文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可又有谁知道背后为了这个虚名,要付出多少代价。
她也渴望自由。但为了家族的未来,必须得牺牲掉自己的一切。直到遇见她,禁锢心的牢笼倾刻间裂开了一丝缝隙,透进来一丝光线。是啊!为什么她可以蔑视世间一切的限制教条,活出自己的精彩。难道她…“妃雪,你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吗?”
“谁爱说就让她说去,我才不在乎呢!”慕妃雪大笑道:“人活一辈子,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什么三从四德,都是废话。只要无愧于天地良心就行了。我可以,你也可以呀。”
“我也可以嘛!”白景兰的眼神中泛起来兴奋与希望,但很快就黯淡无光了:“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过了今天,我就要…”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人给打断了:“不是还有几个时辰嘛。你就放下那些负担,好好的做一回自己。走,我们现在就出去好好的疯一把。听我的准没错。你要不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等许久没有听到动静的侍女进屋查探时,才发现人早就不知所踪了。一时间百川阁内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
慕妃雪和白景兰并排坐在王宫最高的屋顶上,望着下面的汪洋灯海。白景兰俏脸通红,兴奋的叫道:“这真是太好玩了!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第一次翻窗户,第一次喝酒,第一次上房顶…啊~真是太…”她兴奋的过了头,差点就一头栽下去。
“小心点,站稳了。这算什么呀,”慕妃雪急忙伸手拉住那摇摇欲坠的女孩子:“比起我以前干过的那些事儿,可差远了。我五岁上树掏鸟蛋,掉下来把在树下乘凉的六叔给砸了个半死。八岁的时候下河摸鱼,鱼没摸着却差点就喂了鱼。十二岁时把邻居家的小少爷打了个满头包,十六岁时还曾经离家出走了三天三夜…我还骗过别人的东西,去过大草原,上过战场。好几回都差点把命给弄丢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活得挺好的。所以说,只要开心快乐,何处不是风景。”
“那你没想过将来…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呀。”白景兰脸皮薄,有些话不好出口。
“景兰,你的意思我明白。”慕妃雪也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慕妃雪选男人,一不看家世出身,二不要朝三暮四,我的男人一生一世只能爱我一个,我也只爱他一个。做不到的话,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嫁!当然不能太丑,还是帅气一些的好。”
白景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个没羞没臊的坏丫头!咦,那是什么呀?”她指着下面一道蜿蜒曲折的火龙问道。
“快趴下!”慕妃雪一把把她按倒:“是巡逻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宫里多了不少从外面调进来的军队。弄得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真是讨厌。别让他们发现咱俩,不然死了都没处说理去。此地不宜久留,咱俩还是快点溜吧。”
两个人曲曲折折的小心避开一批又一批的巡逻队,溜回了百川阁。急到火烧火燎的下人们见新王后和长公主一同现身,长出了一口气。白景兰依依不舍的看着慕妃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旁的侍女抱怨道:“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您是天上令百鸟低头的飞凤,以后千万不要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
白景兰犹自出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我是九天飞凤,那她就是纵横捭阖的天外游龙!走吧,我乏了。明天一切就都会坐埃落定的。”
大典如期举行。清晨时分,朝臣宗室纷纷携家眷准时入宫观礼。依惯例,王君大婚共分五个步骤:派出礼仪大臣郊外迎接王后车驾,再由宗室大臣城门接驾,王君在宫门迎接。然后王君和王后同车赴大政殿,宣读册封王书。最后二人同受百官宗室朝贺,王后单独受诸妃嫔与百官宗室家眷拜贺。至此大礼方成。
因为新王后三天前就进了宫,所以前三步被直接省略了。在宣读王书、众人朝贺后,接下来就是加冠亲政大典。偏偏就在这时,一班朝臣宗室提出异议。这群老头子搬出祖制,谏言王君加冠亲政,礼仪上应效法登基大典。先要斋戒五日,拜宗庙受神器诏告天下后才能行大礼。言之凿凿,不容得任何人的半句置疑。年青臣子们想要反驳,一时间也无处下手。
最后昌文君代太后传旨,命双方不得聒噪,就依祖制而行。那些老头子得意洋洋,年轻臣子们也都没有半点气馁和反对,两帮人表面上平静如水,实际上就是不欢而散。
前面的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后头的气氛。众女眷拜贺新王后,并受其赐福后大部分人就退下了。只留下了一些重臣宗亲的家眷和王后闲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月上中天。王后索性就留客过夜以尽地主之谊。王君要斋戒以备五天后的加冠亲政大典,不能与新王后行周公之礼。故此白景兰遣走了房内所有的人,独自坐在宽大的卧榻上辗转反侧。
“吱呀”一声轻响,白景兰警觉得看过去:“谁在哪里,出来!不然我就喊人了。”
“别,千万别。”对方探出头:“是我。”
白景兰抄起枕头砸过去:“你这个死丫头,没良心的!又跑到哪里去疯了,玩够了才终于想起来我这讨点儿小便宜是吧!”说完就转过头,气呼呼的不理她。
“我这不是来了吗。”慕妃雪丢下枕头求饶:“你这一整天都是人来人往的,想跟你说句悄悄话实在是太难了。我也只好半夜翻窗户来见你了。只怕是过了今天晚上这最后的机会,以后想再像这样就难了。”
“今天就先饶过你一次。说吧,今天咱俩上哪里去玩儿?”
慕妃雪眼睛瞪的溜圆:“你这个当新娘子的,不搁这喜房里头好好的守着,等待你的夫君来掀盖头。还出去玩儿!你…虽说王兄在斋戒准备五天后的加冠亲政大典,万一他心血来潮的话,可就…”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她只坚持了片刻就转移了注意力:“你的衣服好漂亮呀!”
白景兰挽着慕妃雪的手:“所以说,还得求你再帮我这最后一次。”然后贴着她耳边低声细语了一阵儿。慕妃雪先是大惊失色,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不过她也没忘了正色告诫白景兰:“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一众宫女侍卫寺人不约而同的离甬道上独自徘徊的男人远远的,免得上去自讨没趣。只有一个黑影若即若离。男人走了一阵,烦躁不安的猛然甩落身上的朝服,拔出悬在腰间的四尺青锋挥舞起来。一套剑法舞下来,他的气稍微顺了些,大踏步的向着那片甚少会关注的灯海而去。
白天大典上的那一出好戏,傻子都知道,那根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先王崩逝,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政年方十三。正是主少国疑的动荡不安之时。登基时就曾经有人以生母为舞姬出身,且曾经为人妾室为由,公开怀疑他的血统身世。是母后和她背后的“娘家”白氏一族,联合了许多像容国公府这样的老世族与广宁候府为代表的一批靠军功上位的新锐世族,才压制住了汹涌奔腾的暗流,助他坐稳了王位。
继位八年,却大权旁落,一无建树。这让他身为强国之主空有雄心壮志,只能在国政大事中当一个悲哀的旁观者。皆因为先后曾拥立了两代国君的白家用种种下作手段,排挤打击异已,连曾经帮助他们的盟友都不放过。不仅如此,他们现在居然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枕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迎面一个青衣宫女低着头面向石墙急急慌慌的小步走过。赵政随口说道:“陪我一整天了,你回去吧。本王今夜去王后寝殿。”黑影立刻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灯影里。
白景兰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沿着事先做了记号的宫墙向北边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的士兵和侍卫,有惊无险的来到了王宫的北门。她潜伏在幽暗的耳房里,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一身士兵的装束换上,腰间挂上一口长刀。反复的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破绽后,耐心的等待着。
城楼上三声尖利的梆子声,城门大开,一个禁卫千人队隆隆的开出了城门。白景兰若近若远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一出了城门就躲进城墙阴影中狂奔。跑了好一阵子,精疲力尽的倒在地上喘息。还没有喘上几下,一个阴冷的声音瞬间把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都说春霄一刻值千金。王后娘娘您这是在放君上的鸽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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