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司马昂首道:“如有半句不实,属下愿身受军法。”
比起那个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俞希乾更愿意相信这群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家伙。这中军司马也是其中一个。但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他亳无准备。怎么可能呢?这太不合常规了!
中军司马知道主帅在顾忌些什么,解释道:“我军三千斥候,化装成西逃隶农已经探遍了附近五百里。反复确认过,昭人把存储大军各种物资的六座大仓就安置在距此西北五十里的落霞山孤鹜河谷中,派兵五千驻守在谷口。除此外四面八方无一兵一卒,消息千真万确,我军数百斥候亲眼所见。将军不信,我已把他们的名字职位和部队番号都录了下来,您可以随时查问。”
“不用了,你过来。”俞希乾叫过中军司马密语一番:“速速安排妥当,切匆走漏消息。”
“诺。”中军司马疾步去了。片刻后一队没有旗号的铁骑静悄悄的离开大营,消失在黑暗中。
毒辣辣的阳光下,一个西昭军的高大步卒手搭在额头上,站在城头上无聊的观望着:“这些兔崽子他们不累嘛?一波又一波的上来送死。哎,六子兄弟,今儿个第几波了?帮我记的点儿。”
那个叫六子的弓弩手说道:“第五波了。虎哥,我听千人长说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都五鼓了,咋不见他们竭呀?”
“管那么多干嘛,”虎哥大笑道:“反正他们也上不来,刚好给兄弟你练练手。老弟你们弓弩营这回可收了不少人头啊,可羡慕死我们步卒营了。”
“哥你就别笑话我了。那回不是你们的功劳最大。不说了,又来了。快快,上箭,射。”
“你们都出去。百步之内,不准有人。”
“诺。”幕府大帐内的人都退了出去。
“末将参见上……”
话刚说了一半,半躬着身子的人伸手一捞,一卷竹简入手。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训斥:“叫你老实搁家里呆着,你招呼都不打一个跑来干什么?怎么着嫌弃你那小媳妇儿不漂亮还是不贤惠。赶紧给老夫滚回去,把她娶了,老夫还等着抱干孙子干孙女。”
青年把竹简放回大案上,说道:“义父您这大老远跑过来,不就是想打仗吗。都一大把年纪了,脾气还是这么臭。该不是成天在这营垒里头憋着太难受了,想找个出气筒。我这不就来了吗。”
“你……”王错顿时哑火。
眼见计谋得逞,杨天玄见好就收,言归正传:“义父,现在的局势如何?”
“老样子。”一提到沙场征伐,王错这头老骥,就乖乖的被牵着鼻子走了:“吾儿,你对俞希乾这个人,看法如何呀?”
杨天玄思索了一番:“据说此人向来谨慎小心。用兵稳扎稳打,从不冒进。一生六十四战,胜五十八战,余者皆平。从未败北一次,而且每战士卒的伤亡最多万余。为人圆滑世故,惯于左右逢源。不然以代尚那个党同伐异、阴谋诡计大行其道的地方,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此番联军以他为帅,倒是颇为棘手。义父为何有此一问?”
王错坐在皮墩子上,一指对面:“坐下说。”待杨天玄落座后,才把近几天的见闻讲给他听。
“不对啊,”杨天玄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俞希乾不是个会心浮气躁的人。十八年前宣威铺之战,他带了二十万精兵迎战敌人的五万步骑。却在营垒中呆了四个月只守不攻,硬是把敌人给拖走了。如此一反常态,不像他的风格。会不会跟联军刚刚获得的那五十万援军有关?”
“有可能吧。”征战沙场大半生,王错深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还是要小心为上。你这臭小子,别以为老夫好糊弄。明儿个你马上到落霞山孤鹜河谷去,把六仓给我盯住了。这是令符。”王错丢给杨天玄一个乌黑的物件儿,就出了幕府大帐巡视去了。压根就没有给他开口辨解的机会。
瞧着义父那落荒而逃的囧样,杨天玄会心一笑。这个老顽童,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调皮。
宗正庶长眯着一双老眼,盯着对面的小女孩儿满腹狐疑。
他素来老成持重、执法如山。那次群臣联名上书,反对太后收女王书册封。也有人力邀他署名,被他拒绝了。果然不出所料,上书一事如泥牛入海,联名众臣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份难得的平静倒让人觉得不安。
当听到王书里那句“辅助宗正庶长执掌王族事务,赐其单独执掌后宫事务。”时,他顿时懵了。辅助,她是长公主,代表的是君上。宗正庶长是臣子,所谓的辅助,根本就是在他头顶上压了一座大山。搬不动还推不掉,着实让他烦恼。
依王族法度,后宫事务归王后统管。若无王后,则由太后代管。现在也变了。一个与王族没半文钱关系的女子成了这后宫第一人,这……唉,算了。这个小丫头已经许了人家,早晚总是要嫁人的。但是赐婚王书上却又明文写着“婚期由长公主自定”。就算是她天不怕地不怕,不在乎成了一个老姑娘,有人可等不起。
宗正庶长咳了一声后说道:“长公主殿下您初来乍到,对本府的诸般事务并不熟悉。这里有历年来宗正府处置王族子弟不法的卷宗和各类档案,老臣已经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请长公主殿下御览,权当是熟悉熟悉本府的事务权责。老臣就不打扰了,告退。”
慕妃雪看了一眼那摆的满满当当的竹简架子:“大人请。”心中暗诽道:老滑头,要不是受人之托,我才不会来你这一亩三分鸟都不愿来的鬼地方呢!走好,不送,小心门槛台阶。
几十卷竹简看下来,看得慕妃雪是满腹牢骚。这可比看帐本累多了。她放下竹简,走到窗前,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那个家伙应该已经到了。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个儿被算计了,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啊?正搁那儿胡思乱想呢,忽然感觉到背后的竹简架子似乎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声响。
“谁在那儿,出来。”慕妃雪伸手握住藏在衣袖里头绑在手臂上的短剑。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考验,小心总是对的。
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又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又站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个小人儿。甜甜的叫道:“姐姐好。”
孩子?这大晚上的,那里来的孩子?慕妃雪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垂下手臂用袖子遮住短剑不让孩子们看到。轻柔的问道:“你们是从那来的?这大半夜的不回家去好好睡觉,家里人会担心的。”
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大的约有五六岁,小的两三岁的模样。都梳着羊角辫,项上戴着金项圈。生的是粉嫩可爱,他们凝视着面前的姐姐,脆生生的说道:“我们的家在康乐宫。姐姐,你好漂亮。你就是母后和王兄给我们找的新姐姐吗?”
什么,母后、王兄?难不成他们是赵政的儿子?不对。赵政的后宫虽说是佳丽三千,但有子女的不多。况且他没有立后,否则那里轮到自己来独掌后宫。从他们的话里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慕妃雪有些明白了,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是啊。那你们也要对姐姐说实话,母后和王兄是谁呀?好孩子就要说实话,千万不能撒谎呀。你们真的是住在康乐宫吗?那你们的父母是谁,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欢儿,哥哥叫瑞儿。我们是君父和母后的孩子。”小点的那个说道。
大点的那个叫瑞儿的突然说道:“有人来了,快躲起来。姐姐,千万别让人知道我们在这。”说完就拉着弟弟躲在了铺着大毡布的书桌下面。
小家伙们刚藏好,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伴着推门声传来:“走,进去找找。哎呦,奴等参见长公主殿下。多有打扰,望请恕罪。”
手中捧着竹简的慕妃雪说道:“无妨。老内侍,大晚上的找什么呢?”
老内侍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人,现在是康乐宫的大总管。他说道,“长公主殿下,不知您是否看到或听到了什么?”
“没有。”慕妃雪瞎话张口就来。
老内寺说道:“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等他们走远了,慕妃雪拍拍桌子:“出来吧。”
两个小家伙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甜甜的说道:“谢谢姐姐,姐姐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这恐怕不行,”慕妃雪看了大半天的书,正觉得无聊。见这两兄弟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就想先逗逗他们:“姐姐还有功课要做,你们自己去吧。”
瑞儿问道:“姐姐是不是因为调皮捣蛋被夫子给罚了?”
“是啊。”
“我们也一样。”欢儿接过话头:“可我俩不怕。他罚他的,我们玩我们的。”
“就是。姐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吧。”两兄弟一齐撒娇道。
看着这哥儿俩一搭一唱,慕妃雪仿佛又看到自己的过去。算了,就满足一下你们:“那还不赶紧走,等着被人给逮回去吗。”
两个小家伙高兴的手舞足蹈,分别在漂亮小姐姐的脸上亲了一下。一大两小三个人悄悄离开了宗正府的书房,沿着幽长昏暗的巷道漫无目的的游荡。
四面八方沉浸在寂静和黑暗中。三个人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的侍卫,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殿宇前。别看瑞儿欢儿年幼,对宫中的道路倒还挺熟悉。在躲过了又一支巡逻队后,三个人摸到了那宫殿旁边的一片阴影里藏起来,头顶上的大窗户里说话声时隐时现。
“这是哪里?”慕妃雪低声细语。
“王兄的书房。”欢儿说道。
赵政的书房,这么晚了他在干什么呢?慕妃雪顿时起了好奇心,贴在窗户上侧耳倾听。只听见有一个人说道:“已经查清楚了。联军新调来的五十万援兵,就是用先前向主力大军运送物资的辎重营民伕临时拼凑的。而且还没带多少粮草。”
又一人说道:“看来联军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否则怎么会拉民伕来充数。”
“而且他们的粮草肯定也不多了。这下子又多出了五十万张嘴,就更紧张了。”第三人说道。
第一人接道:“我军已经在井陉关坚守了两个多月了,该给那帮兔崽子一个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
“对对…”众人纷纷赞同:“请君上定夺。”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慕妃雪等人头上的窗户前停下来:“诸卿所言甚是,反击势在必行。上柱国已经安排妥当,在新年前夜开战。时间还有半个月。但我军和敌人历经两个月的拉剧,物资消耗也十分的巨大。虽粮草充足,但兵器短缺严重。总不能让将士们赤手空拳去杀敌。今儿个请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有何办法能在半个月内把缺口补上。”
“君上,缺多少?“第二人问道。
”五万柄长刀,十万杆长矛,三百万枝箭。”
众人皆沉默不语。箭倒好办,可以取之于敌。其它的必须逐件打造,再运往前线。半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除非天上不掉馅饼掉兵器。慕妃雪喑想。忽然感觉到一只小手在拉她的袖子。一回头,看见欢儿泪眼汪汪,问道:“欢儿怎么了?”
欢儿哭道:“我的竹蜻蜓。”
慕妃雪定睛看去,孩子的手里捧着一个损坏了的竹蜻蜓玩具。她生平最看不得孩子哭,略一思索,片刻就有了法子:“欢儿别哭,姐姐有法子。你还有坏掉的竹蜻蜓吗?什么尺寸的?”
“有,还有十来个没扔,都是一样大的。”
“没扔就好。听着,姐姐告诉你,回去后把它们都拆了,把能用的再装到一块去不就能玩了吗。你太小不会弄,找会弄的人帮你。听清楚了吗?”慕妃雪只顾着眼前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动静。
欢儿破涕为笑:“听清楚了,谢谢姐姐。”
“好法子。”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大叫,吓了三个人一大跳:“就这么办。诸位再辛苦辛苦,咱们布置一下。”
此地不宜久留。慕妃雪赶紧拉着两个孩子,悄悄的溜走了。
俞希乾看着山谷里的汪洋灯海,人流车马,一股兴奋之情涌上心头。
身后是黑压压的十万大军。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夺取六仓里的粮草军资补充已方。就算得不到,一把火给烧了,也不留给昭人。哼,没了这些东西: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数天前一番亲自侦查,坚定了一个想法。派主力精锐三十万,兵分两路。十万奇袭孤鹜河谷六仓。二十万布置在河谷和井陉关之间,守军如果出关来救,则半赂伏击。同时布署在关外的三十万大军同时攻关,让敌人首尾不能相顾。到时候一举破关歼敌,再直攻云天。封君拜将荣华富贵不远矣。
不曾想计划一公布,新军那群人不干了。凭什么主力大军吃肉,连口汤都不给。新军将领吵闹起来,非要争这个先锋不可。两帮人势如水火,差点就在幕府大帐里大打出手。若不是俞希乾软硬兼施,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左思右想,俞希乾改变了计划。五十万新军全数出发,由他亲自带领。十万攻六仓,二十万策应,二十万新军和二十万老军负责拦截井陉关来援兵马。新军在前老军在后。这样布置绝对的万无一失,两军将领也都是一片“大帅英明神武”的赞颂声。让俞希乾禁不住飘飘然了起来。
到了半夜,瞧着下面灯火俱灭,一片安祥。俞希乾拔剑立马,大喝道:“擂鼓,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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