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广阔原野上,巨大又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数千名奴隶的推动下缓缓前行。那是阳泉人集无数能工巧匠的毕生心血所打造的“神行阁”。金色的穹顶上反射着阳光,宛似另一轮太阳般耀眼。无数不同颜色与旗帜的人马拥簇在四周一同向西行去。
比起那神行阁更吸引人注目的是一支不大的骑队。那支队伍不过千骑左右,一色的黑衣黑甲玄色旗帜。同阳泉人那乱糟糟的队伍大不相同,他们队列整齐,排成十个百骑方阵。衣甲整肃,刀剑锐利,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但阳泉人压根就没有把他们当回事,依旧是磨磨蹭蹭的走走停停。直到日落时分,大队才赶到了距都城仅有三十里的猎场。看得西昭骑队的千夫长直摇头,腹诽这帮子家伙咱这么慢呀!就这软塌塌的样子,老子这一千精骑要杀光他们不过是小菜一碟。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到达猎场后一夜休整,次日才是开猎的正日子。日上三竿,一辆赤红色的八尺王车在五千骑士拥卫下一马当先,后头跟着各路贵族的家主与他们的儿子们,还有一群群的随行护卫。那些人都是各家养的私兵。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加上仆人丫鬟奴隶,整个营地居然有五万余人之多。
平靖宁一身赤红色的精铁软甲,头戴六寸白玉冠,腰悬三尺青锋剑。两个寺人分别捧着雕花大王弓与犀牛皮箭袋。远远望去恍若天神下凡。“万岁,万岁”排山倒海的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真不知道他们弄得动静这么大还能抓到什么东西。
先派出去的骑队从原野树林间赶出了一些野兽。平靖宁手一挥,鼓号声震耳欲聋,大队人马越过王车奔驰向前。一时间马蹄翻飞,箭如流星,不多时便有人斩获颇丰。按惯例他们要将打到的第一只猎物献给君上。平靖宁一番打量下来,入眼的净是鼠兔狐鸡之类的小兽,虎狼熊等猛兽一只未见。不由得觉得十分扫兴:“没意思。”
忽听得一旁有人说道:“君上容禀:想是年年都如此行猎,君上觉得腻烦了。小臣黄世才斗胆,不若换个玩法。”
平靖宁一听便来了兴致:“哦,你说说,换个什么玩法。”
“君上请看。”只见不远处数十个大木笼子立在那里,里头挤满了一群群白色的影子:“这是小臣从北狄人那里听来的法子,叫做人猎。待会儿就把这些人放出来,让他们跑,各位贵人以弓箭射之。射杀多者为胜。不知道这玩法,诸位满意吗?”
平靖宁踌躇不决:“以人为猎,不好吧!”
黄世才说道:“君上且放宽心。他们都是些死囚与逃奴,早晚都是一死。您宽宏大量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一条贱命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在场的众多贵族一听以人为猎,皆跃跃欲试。在他们的眼里奴隶根本就不是人,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关系呢。平靖宁也不好违逆众意,便说道:“那就下不为例吧。”
掌旗官见君上允了,一挥令旗,数十个大木笼齐齐打开。挥着鞭子拿着刺枪的黄府丁勇驱赶着身披粗白麻衣的奴隶们向着林子深处奔去,跑得慢的就是一顿皮鞭或干脆一枪刺倒。林间顿时间哀嚎惨呼声四起。又是一声催命号起,那些贵族们一齐纵马弯弓,向着人群直冲过去。
承恩公家的四少爷领着七八骑冲在最前面,箭无虚发一连射倒了十几人。正在兴头上伸手一摸,箭壶中已是空空如也。随从急忙捧上一壶箭,井四郎夺过,盯上了一对正在奔逃的母女。抬手就是一箭直奔那小女孩儿的背心射去。
那孩子的母亲拼了命把女儿往前一推,用身体挡下了那支夺命箭。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服:“快跑啊!快跑!”眼见发箭之人纵马追来,女人用尽全力喊了一声后便气绝毙命了。
小女孩儿抱着母亲的尸体不肯走,井四郎见了大喝道:“找死!”弃弓换刀,当头劈去。
刀当举起来,猛然觉得剧烈震动,虎口剧痛刀脱手飞出:“尔那蛮子,为何坏我好事?”
一支墨羽箭颤动未止:“那只是个孩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她吧。”
“小爷的事,要你管!”井四郎瞠目欲裂:“你要救她可以,拿命来!”话音未落一箭激射直奔对方面门奔去。
杨天玄纹丝未动,只伸出右手食中二指,竟将那箭直接夹住:“准头不错,力道差了点。兄台还是回去再练练吧。”
井四郎见他空手接箭如此轻松随意,心里面顿时感觉有些气馁。可他素来自负自大,又争强好胜惯了,怒道:“休得猖狂,竖子,再吃我一箭。”
嘴上说是一箭,实则是九箭连珠。箭箭前后相连,后发竟能齐至。一瞬间覆盖敌人周身,躲得了前箭也避不开后箭。此术乃井家绝技,是历代先人久经沙场千锤百炼出来的狠招。井四郎见对头空手接箭,心知此敌不可小觑,一出手就使了夺命杀招。
九箭齐至,却都落了个空。杨天玄依旧半步也没挪动,九支箭已尽入其手。他将十支箭一齐搭上弓,喝一声:“接好了。”声落箭已射出。
井四郎浑身冷汗如瀑。适才那十支箭齐发,每一支都带走了他与众手下的帽盔,顺便还收割走了脑袋上的一缕头发。十个人一水的鬓发散乱,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对方再来上一轮。下次可就不一定有命在了。杨天玄把小女孩儿抱上马背,道一声:“得罪了。”便绝尘而去。
前头的些许波澜并未影响到平靖宁的心情。瞧着一群群人纵马从王车旁边绝尘而去,他暗自骂了一句“无聊。”便命人摆下酒菜,打算自娱自乐一下。一爵美酒还未入口,就听见连声呼喝:“异兽,异兽!是赤尾仙狐。”
平靖宁闻声扔了铜爵望去,只见林木间一道褐影迅速掠过,奔驰转折间竟灵巧异常。每每都在间不容发时躲开明枪暗箭化险为夷。待离得近些才看清楚,竟是一只赤尾狐。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异物:“来人,追上去抓活的。”一跃而起上了王车。八尺王车在六匹神驹拉动下奔驰如风追去,风中还有一道呼喊声飘荡入耳:“要毫发无损的,谁能做到,本君赏他千金,美女十名。”
一众骑士听了,皆精神大振,纷纷呼喊着追去。那赤尾狐在无数人马的追捕包围下左躲右闪,一次次从圈子里轻而易举的脱身。它奔到一处小土包上停下来,傲慢的朝着追兵竖起了尾巴,竟是在挑衅他们。
平靖宁见了热血上涌:“一群废物,退下。给我追上去,看本君如何生擒此畜生。”脚一跺,王车直向赤尾狐冲去。
赤尾狐见有人追来,倒也不慌,直到来人追得极近了才转身逃走。这小狐不像别的野兽专挑崎岖不平林密草深之处钻来保住小命,反而只往空旷平坦处跑。跑一段还停一停,待王车追的近了再飞速奔逃。平靖宁旁边的侍卫疑惑道:“这仙狐为何要一直同我们不停地兜圈子啊?”
平靖宁训道:“你懂什么。这仙狐是有灵性的,它明白搁林草间走奔驰转折间会影响速度,万一有个坑洼石头什么的轻则受伤,重则丢命。在空旷之地跑可以一直加速,且此狐耐力极长。王车笨重,马匹再神骏也有力所不及,早晚都得被甩掉。传命,弃车换马,多带些马匹继续追。今日定要捕获这赤狐送给她。”
众人会意,发鸣镝召来骑队。平靖宁手搭车沿,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一匹骏马上。双腿一夹,马儿人立长嘶,飞奔追去。侍卫们如法炮制,另有人赶着百十匹马随行。
一路飞驰,中途不停换马,追了一个多时辰。见那赤尾狐似力有不逮,距离越来越近。猛然间一个纵跃,从视线中消失了:“围起来,拉网搜索,它就藏在这里边。”平靖宁指向一处草洼喝道。
众侍卫拉开大网,从东西北三面靠近草洼,惟留北面。赤尾狐受惊,冲出草洼向北而逃。刚跑几步,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正正经经将其罩在当中:“好,总算是没白忙活。回去,所有人本君都重重有赏。”
杨天玄一招就吓退了井四郎等人,见他们走远了,转头问小女孩儿:“小姑娘,那是你的亲人吗?”
“是的,那是我娘亲。”小女孩儿低声道。杨天玄翻身下马,到女人鼻边探了下:“你娘已经走了,就先让她入土为安吧。”
在小女孩儿低低的哭泣声中,杨天玄用短刀挖了个坑,把女人平平的放进去。推上土盖住了她的身子,堆了个小土堆,并砍了些树枝插上。忙活完了,上马提缰双腿轻夹,马儿不疾不徐的慢跑起来。
一路上听得人嘶马鸣,惨叫哀嚎不绝于耳。怀中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孩儿浑身止不住在颤抖,紧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背后坚实的倚靠传递过来了一阵温暖:“犹那蛮子,交出那个贱奴便饶了你,不然就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还没完了?杨天玄轻提缰绳停住了坐骑,朗声道:“朋友,出来吧。男子汉大丈夫藏头缩尾的,成何体统。”
一队人马涌出。这些人约有百余骑,领头的正是那个井四郎:“哼,小子,你挺狂呀!敢和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算了,没有必要了。今儿个都得死。给我上,杀!”一声令下,众人缓缓逼近。
杨天玄面无表情,既不逃也不战,只冷漠的看着对手:“看什么看?你今天死定了!”这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了井四郎,怒发冲冠道:“砍了他,天塌下来我顶着。”
昏暗的林子里骤然间狂风惊雷四面八方袭来,刹那间便伸手不见五指。可这场风雷来得快去得也快。得风停雷止,天光大亮时,井四郎呆若木鸡:“你们、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我们当然是人。”杨天玄漠然道:“但是见过我们的都已经变成孤魂野鬼了,这其中有一个就是令兄。井四公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我现在还不想杀你。这样吧,咱俩做个交易,一命换一命如何?很公平的。”
刀斧加身,井四郎顿时气焰全消:“好,就卖你一个面子,小爷饶了那贱奴。我们走!”生死关头嘴还挺硬。杨天玄也不与之计较:”请。”
一天栽了两次跟头,还都栽在了一个坑里,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心中再不甘又怎样,技不如人又不可能真的对对方痛下杀手,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毕竟连大将军那么强悍威风的大人物,都得乖乖的当缩头乌龟,何况自己这只小虾米。
有气出不来结果自然就会想法子撒气。当小丫鬟端着茶水进来侍候时,不幸成了井四郎的出气筒。井四郎一把打翻了茶水,拉过那小丫鬟不由分说便是狠狠地一番鞭打。整整打了一个多时辰,把那小丫鬟折磨到浑身青紫伤痕累累才罢手。
随手扯了件衣服穿上,再叫人把那丫鬟扔出去任其自生自灭。一抬头见承恩公不知什么时候铁青着脸杵在自己面前:“孽障,瞧瞧你干的好事!”
井四郎素来极畏惧父亲,低语道:“不就是个奴婢吗……”话刚出口便是一记耳光甩在脸上,力道之大直打得他倒飞出去七八步远:“你就不能学学你三哥,扶不上墙的烂泥!”
“对,我是烂泥垃圾,活着就是个错误!好,我现在就去找场子,让人家杀了我,就像杀了三哥那样。大不了父亲你再纳几个年轻漂亮好生养的姨娘给你再生几个儿子,传宗接代把咱们家发扬光大。”井四郎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反正咱们家都是属王八的,都只会窝里横。杀三哥的仇人就在眼前都不敢动。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呸!”
“父亲你就是太小心了。儿子都打探清楚了,那西昭蛮子将军就带了一千人来。咱们这回虽然只带了五百护卫,但加上同咱井家的世交故旧凑一凑,拉个七八千号不成问题。七八个打一个,任他们个个都是三头六臂也死定了。再说了这地方山高林密,野兽无数,用来毁尸灭迹再好不过了。等把他宰了,再杀进宫去砍了那个蛮子公主。不行,那女人还有些姿色,先留她一命。让我玩够了再丢去军营里,叫那帮光棍糙汉子撕碎了她。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白白的给人当了替罪羊。”
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揍得井四郎眼冒金星哭爹喊娘。承恩公向下御下极严,若是换个人早拉出去人头落地了。可这是自己的儿子,闹的再过也得网开一面,不然拿什么把井家给传承下去:“隔墙有耳,休要再胡言乱语。万一叫有心人给听了去,再添油加醋一番,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他神色略缓:“四郎啊,你与老三兄弟情深,为父甚是欣慰。但你要给我记住了,记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的忍耐,是为了将来的痛快。待日后时机成熟了,咱们跟他们新仇旧恨一块算。到那时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为父也陪你一起走到底。”语声铿锵,眼中杀气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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