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倦鸟哀鸣,一场旷古未有的大战正在激烈进行。
山坡的北边,身穿赤红色衣装的代尚士兵聚集在帅旗下,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在他们的对面,西昭的士兵也已整队完毕,摆开阵型准备反击。在长达半年的对峙后,今日是双方的第一次较量。一场大战下来,代尚损兵两万,西昭也折去万余。两方阵前的中间地带躺满了死尸伤兵,引来了无数秃鹰寒鸦盘旋窥视。
鼓号声起,端坐在帅旗下铜案前的代尚主帅公子虏发令:“大纛传令,武卒出阵,铁骑两翼包抄。今日一定要杀光这些蛮子。”
传令兵们齐应一声:“诺!”立即向大阵奔去。
前锋退向两边,代尚阵营中开出来二十个方阵的步兵。这就是威震天下的代尚武卒方阵。代尚武卒,乃昔年名将李乾希所设。要入选成为一名武卒,必需连过体能、武技、阵法三关。武卒必需要执一枝六尺矛戈,一口三尺铁剑,一长弓及六十枝箭,一面牛皮铁盾。再身披三层铁甲,带三日干粮,整套装备重达近百斤。还要求一日内奔驰百里后能立刻投入战斗者方为合格。入选后还要习练各类兵器的使用,旗帜鼓号的信息传达等。武卒皆十中选一。代尚自先公威改革兵制,训练出八万武卒后,东征西讨大小六十四战竟无一败北。威震天下诸国。
和装备精良的代尚兵相比,连盔甲都做不到人手一副的西昭兵,犹如乞丐一般。但天下皆知,昭人好战,视死如归。若不是之前的四代国君乱政无能,岂会被封于峪川以西故土沦丧不得东出?
须发皆白的西昭国主戎公披挂整齐端坐马上,嫡子师夷相伴于身侧,诸将则立于两边。看着披坚持锐如铁山般隆隆而来的武卒方阵,喝道:“大纛传令,一半铁骑截杀敌方骑兵,轻兵步卒正面迎战代尚武卒,杀!”
一阵鼓响,西昭兵马发动,只有直属于国君指挥的主力铁骑原地不动。弓箭手向天开弓,如雨般的密集箭簇射向敌方。代尚武卒见箭雨射来,立刻举起盾牌护身。几轮箭雨射过,代尚武卒伤亡千余,余下的数万人己经逼近了西昭兵阵。
西昭步卒说是兵,其实就是一群老百姓而己。这些衣衫褴褛的人有老有小,手中的家伙更是五花八门。但是天下无人不知,昭人平素为民耕种渔猎,战事一起举国皆兵。这就是西昭的立国之本,延续了五百余年的耕战国策。此时西昭步卒已经与代尚武卒展开了激战,两国的骑兵也缠在了一起捉对厮杀。
戎公见已方步骑己将敌人拖住,挥剑一指:“鼓号起,冲!”一马当先向代尚中央兵团冲去。诸将带西昭主力立刻跟上。
戎公的计划是,先用步卒吸引代尚武卒出阵缠斗,同时以机动灵活的轻骑兵拦住敌人的铁骑,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将代尚兵马分成三股后,自己再亲率主力铁骑直攻敌方中央,一举全歼或击溃敌人。此时一切都按着预想的方向发展。西昭骑兵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向着代尚中央兵团杀来。
公子虏见西昭国主亲临,战心顿起,大喝道:“来人,取我兵刃战马,本帅要活劈了赵为期那个老匹夫。全体听令,给我杀!”
中书司马急忙劝道:“主帅切不可以身犯险。大尚兵法,主帅有失,护卫皆斩。请主帅三思!”众将齐劝:“请主帅三思!”
公子虏悻悻地丢下手中马鞭,笑道:“好了,都别杵着了,本帅知道了。那各位上去吧。传本帅令,阵斩或擒获西昭国主者,本帅必向王上请功,封万户候,赏万金。”
众将齐道:“诺。”各自上马带领部下直奔西昭骑兵杀去。
公子虏看着前面不远处正在厮杀的两方骑兵,见本方铁骑渐渐形成了对敌人的包围之势。心中正在得意时,忽听到云车高台上的瞭望兵大喊一声:“右侧,敌方来袭!”
什么,有敌人偷袭?公子虏顿时一头雾水。这些昭人蛮子搞什么鬼啊?明明全部兵马都在这儿了,那来的多余人马?他转头向右侧看去,尘土飞扬中一面黑底红边的“昭”字大旗迎风飘扬。中书司马定睛一看,大惊失色道:“禀主帅,是昭人的轻兵千人队。”
轻兵千人队,是西昭精锐中的精锐。人皆配备强弩,胡族长刀与精铁铠甲,跨下骏马奔驰如风。最擅长奔袭,闻名天下。列国提起来皆是闻风丧胆,不敢与之争锋。一听是这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死神,代尚士兵皆有惧色。倒是那中书司马临危不乱,大吼一声:“盾牌兵上前,长枪卒在后,护卫主帅虎驾。弓弩手,射!鸣金,令众将回援。”
一阵锣响,正在与戎公铁骑厮杀的代尚骑兵,立刻向中帐回援。西昭兵马立刻攻上来,将代尚骑兵拖住。轻兵千人队最前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那是千人队的主将,戎公的嫡长子师夷。师夷呼喝一声,千人队立时强弩在手,将暴风雨般的羽箭向敌人射去。
这些强弩不同于普通的弩,一次可以射出十枝箭,射程为三百步,可以穿透精铁护甲。一万枝羽箭射来,代尚士兵倒了一地。兵阵立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昭人轻兵弃弩拔刀,一拥而上,冒着敌人的密集箭雨攻进敌阵。长刀所向,血肉横飞。师夷一马当先,手中握住长绳套,忽地抛出。公子虏猝不及防,被绳套套中拉下马来,被一路拖着向西昭大阵方向奔去。
代尚的兵马急追过来,拼死也要夺回主帅。戎公也领兵支援师夷。双方又是一场大战,直打到日落西山方休。代尚人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救回公子虏。回到大营,师夷把拴在马后拖得血肉模糊的公子虏扔给手下,问道:“公父呢?有谁看见了?”
一名士兵低声说:“禀公子,国主中了代尚恶贼暗箭,命在旦夕。”
“为何不叫医官?”
传令兵说:“国主怕动摇人心,不准公开以防敌人细作打探。”
“快,带我去看看。还有,传令各部,清点一下伤亡和器械损失,关键是粮草。立刻报来。”
“诺。”传令兵在前引路。
待二人走到幕府大帐前,几个负责器械粮草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师夷和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后,揪开帘子进了大帐。
帐中一灯如豆。受了箭伤的戎公脸色虽有些苍白,说话倒是中气十足:“吾儿真英雄也。今日擒到贼兵主帅,明日再战,必可大破贼兵,复我故土。”
师夷跪在父亲面前,沉声道:“公父,此时已不宜再战了!”
“为何?”戎公白眉一竖,目光锐利:“你要为父放弃这大好战机?”
师夷拱手道:“公父容禀,今日一战,我方虽斩杀敌兵数万,但也折损了三万有余。且兵刃器械也损坏极多。最重要的是,大营存粮也只够半日之用了。再不撤退,只怕要尽数覆没于此了。”
“吾儿这是何意?”
“公父,我大昭历经四代国主百年乱政,早已不是穆公时那个称霸天下的强国。如今十室九空,库无硕鼠之影,民无存粮可征。今次大战与敌对峙半年有余,已经误了春耕夏种,只怕是冬季时会闹饥荒。公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唉!”戎公长叹一声,“吾儿所言有理,可如果贸然退兵,贼子必然追杀。那时该如何应对?”
师夷说道:“公父放心,儿臣留下断后。”
次日,代尚兵马在副帅带领下,前来西昭大营叫阵。西昭人高挂免战牌,一连八日任由敌人污言秽语骂遍祖宗十八代,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到了第九日,代尚副帅才明白过来,派兵攻入西昭大营。偌大的营地内已无一兵一卒,只有几面旗子。原来西昭兵马早已分批撤走。代尚兵马沿途追击,在敕渡关的山谷中中了师夷布下的埋伏,损兵数千。只能放弃救回主帅公子虏的想法,退回泗水川以东。
上板城国府内,议事堂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偌大的议事堂内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西昭的宗室和文武官员,那一双双眼晴齐刷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高高的御座上,在传闻中应该早就死掉的昭戎公赵为期冷哼道:“蛟,你为何要造反夺位?”
公子蛟抬起头,盯着御座上的老人,应道:“公父,我也是赵氏血脉,为何不能当国主?难道就因为我是胡女所生吗?”
“住口!”掌管宗室的大司宗嘶声喝道:“嫡庶有别,古之礼法,难道你不知道吗?”
“礼法?真是笑话!自从三百年前天子幽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候,丢了江山性命开始,还有谁会去将这两个字放在心上。这么久了,天下列国还有谁去理会那个徒有虚名的天子?列国中废长立幼、杀嫡扶庶的事还少吗?你们这些老脑筋,就知道礼法。礼法能够让我大昭夺回故土,重现穆公时的盛世吗?”一连串的尖锐问题抛出来,问得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大哥,”师夷上前一步,劝道:“既便你说的再有理,可也不能起兵造反哪。你就认个错公父会原谅你的。”
公子蛟冷笑一声:“夷弟,成者为王败者亡魂,我认输,但我没错。嫡子就可以治理好国家吗?我大昭素来以战功论英雄,我自十三岁起从大头兵干起,斩首无数,为何还抵不过一个嫡字?”
戎公似乎是没了耐心:“廷尉,你主管律法。依昭律,谋反该如向处置?”
廷尉言简意赅:“车裂。”
师夷跪地向父亲求道:“公父三思啊!”
戎公看了一眼小儿子,斥骂道:“混帐东西,他要弑父杀弟,你还替他求情?真以为本公不敢收拾你吗?”
“可他终究是我大哥呀!”
”他可没把你当成骨肉来看。”说到这老人咳了几声,这代尚贼子的狼毒箭还真是厉害,伤口过了一个多月竟还没有长好。
“报,”门外有人大声道:“潜龙卫紧急传讯。”
“呈上来。”
“诺。”门口卫士捧着一枝铜管,躬身递到国主面前。
潜龙卫是直属于国主的一支私兵,专职对外刺探列国情报,暗杀诸国要员。对内调查诸如谋逆一类的案件。公子蛟谋反,就是被潜龙卫所察觉才事败的。国主曾有诏令,潜龙卫文书无论何时送到,必须立刻呈给国主御览,违者立斩不赦。内侍接过铜管,熟练地拆去泥封,从中抽出了一张薄绢,双手捧着呈给国主。
戎公看了一眼,说道:“都退下,师夷留下。公子蛟先关入国狱,改日再判。”众人齐退,只留下师夷一人。
“看看吧。”戎公将绢书递过来。
师夷接过一看:“诸国合纵,集兵百万欲西征伐昭。拜代尚王为纵长。”潜龙卫的情报一向精准,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哼,代尚惠王这老东西,跟本公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居然也学会耍这等不入流的阴招了。”戎公冷笑道。
“公父何意,儿臣不明,还请公父指点迷津。”
“吾儿知何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哼,列国君臣都是些草包饭桶,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就让他们像饿疯了的野狗一样争得是头破血流。大争之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兵马钱粮!我大昭这几样都缺自不必说。列国呢,此次合纵自不缺兵马。然劳师远征,钱粮耗费巨大,是谁都承受不起也不愿承受的。惟有代尚这几样都不缺。本公已经得到了潜龙卫和义商密报,代尚已向列国保证,会全额负担列国兵马所需要的钱粮车马器械消耗。”
师夷听了,不禁叹道:“这惠王好大的手笔!”
戎公继续道:“代尚惠王打得好算盘。他一兵一卒不派,让列国兵卒当前锋与我们拼个两败俱伤,他代尚养精蓄锐,再来个一网打尽。如果让这计成了,我大昭和列国二十年内难以恢复元气。可代尚人会给我们二十年的时间吗?不会!他们会立刻发起吞并天下诸国的战争。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大昭。用数百万钱粮换一个一统天下的良机,这买卖不亏。”
师夷听出了一身冷汗:“好毒的计策!那公父,就没有回天之术吗?”
戎公的眼中渐渐褪去了杀代决断之‘色,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吾儿战阵之上,奇谋巧计无数。但为父知道你不善这揣度人心之策。为父已有一策,你且俯耳过来,认真记住了。此计可解一时之难,为你争取到三年时间。”说罢低声在师夷耳边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讲了一遍。师夷认真记下,又问了几个疑难处,戎公尽数解答。
“公父既有如此奇谋,为何之前不说于群臣知晓?”师夷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吾儿记住,奇谋断不能与人知,除非此人绝对可靠。”戎公满脸疲惫。“切记为父这最后的话,列国退兵之后,三年内不会再组联兵合纵。这段时间,你要不计代价全力寻访大贤之才,招到西昭为国效力。我大昭偏处西陲五百余年,不缺猛士名将,惟缺庙堂之材也。若寻到大贤,你要像尊重为父一样事事听其谋划教诲,只要能强我大昭,裂土让位又如何!儿你记住了吗?”
师夷拱手正色道:“儿臣谨记公父教诲!”
戎公笑道:“吾儿如此,为父放心了。你去吧,我累了。”末了加了一句:“你那大哥蛟,就留他一命吧。”说完沉沉睡去。
天子平二十六年五月初八,在位三十三年的昭戎公赵为期崩,年六十八。其子赵师夷登国主位,号成公。
成公看着远处巍巍群山,滔滔大河。知道自己的肩上是何等重担。可面前只有漫天黑云迎头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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