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入夜时分,东华暂在北荒府中歇下了。
北荒府虽建地不广,却还有几间厢房。白止与狐后早些时候便离开了,他住西厢,凤九住东厢,中间隔了大半个北荒府,不用想也知道是白奕故意安排的。
东华倒是不大在意,随手脱下外衣便于长塌上躺下。还未合眼,身边便一阵仙法波动。
不用看便知道是谁。
他微微侧头,无奈的望向这个好整以暇趴在自己身边,撑着脑袋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小狐狸,“偷偷跑过来不怕你爹打你?”
“嗯,不怕。”凤九仔细大量着这张百看不厌的脸,笑嘻嘻的甜言蜜语道,“九儿现在是越来越崇拜你了!连爷爷和阿爹那么倔的人都能那么快搞定,有你在,我才不怕他们打我呢。”
东华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忽然抬起手来来回摩挲起她的鬓角,“九儿。”
“嗯?”她歪头蹭蹭他手心,一双桃花眼清澈又晶莹。
他抬起手指,点上她眉上凤尾花,在她未注意间,一道金光瞬间窜入她体内,他借故点点她额头,“明天必须回青丘。”
凤九撒娇似的吐了下舌头,“你怎么知道我打算明天偷偷溜掉?”
东华放下手,也不看她,略微翻了个身,“你那点小心思,不说我也知道。”
凤九跟着他动了动,“可是你要回南荒,我想跟着你……而且阿离也还在南荒啊?我得去叫他回来。”她戳戳东华,“我爹为什么非要我回狐狸洞啊……今天亲事不是都说好了吗?”
东华本不想理她,却不想这小狐狸胆子大了,还敢戳他。便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轻轻一拉,将她定在自己怀里。
“婚嫁之前,按照习俗,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你难道要召告天下,你如今其实已经是乾阳宫的女主人了吗?”
听到女主人三个字,她立刻有些无措,“啊,不是吧。可是……若是大婚之前都不能见面。又要等噬魂豆去除才能大婚,那岂不是要有两千年不能见面?”
东华抚过她柔软的腰身,紧紧搂住,“等不及了?”
“也不是……”
他可不相信这个小麻烦会乖乖在青丘等两千年。
东华拍拍她的头,“那就睡吧。”
凤九在他怀里嘀咕一声,却抬头见他已闭了眼睛,便最后轻在他胸前印上一吻,也一起歇了。
青丘的月色如水,照过窗前,确实比南荒的更清透皎洁。第二日清晨,凤九还赖在床上之时,他爹便因四处寻不到她找到了东厢房来。东华这般做神做魔都格外坦荡的,便坐在那里有恃无恐的等她去开门。
她裹紧了被子,当真是满脸惊恐。
要是让她爹知道她昨夜偷跑了过来,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呢。
她只好远远的无声的对东华又是拜托又是扮可怜的,最后用九条尾巴硬生生弯出朵花来送给他,他才肯屈尊去开门应付了白奕,将他请走。
白奕前脚走,她后脚便赶忙跑了出来,又装作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与白奕认了半天错,此事才算完。
而用过早膳,白奕白浅与凤九便将东华与送聘礼的队伍送出山外,以表心意。
临行前凤九碍于白奕在场,也不好做些什么,只得端正身子,凑到东华身边小声道,“回去以后,不必太想我,我会很快去找你的。”并对他美美一笑。
东华垂眸低低看了她一眼,却是没说话,她刚纳闷他这是被她震慑到了?便听她阿爹冷哼一声,“你是在外面混太久,忘了我狐族五感灵敏?还要偷跑到南荒去?我这两天处理完北荒的事就回狐狸洞看着你,这几天我不在,不许乱跑。否则我回去家法伺候!”
凤九吓的往东华身后缩了缩,扁着嘴巴可怜兮兮的,不敢再说话。
东华却是对白奕道,“凤九虽已是青丘女君,将来为我尊后,算上前尘关系,也是帝后,上神偶尔管教一下也是应当。”
白奕听了是心头百般不是滋味,怎么他管教女儿,倒让他说的有点限女过度,又多管闲事的感觉?
不必他回答,东华便转头望向凤九,半笑半不笑的,“不必回南荒来陪我这个孤家寡人,本尊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倒是你,不必太想念我做的糖醋鱼。”
于是凤九呵呵抬起脸来眯起眼来笑对他,“魔尊走好。”在东华严厉的眼神下,她又勉强找回些心疼,那两句孤家寡人和早已习惯,正中心口,听的她徒增愧疚,“凤九舍不得你走……凤九有机会一定会回南荒的。”
白奕对他们这种已然将南荒用回字修饰,而完全忘了青丘的行为,格外的生气。他这个还未嫁出去的女儿就已经像是泼出去的水了,这要真嫁出去了,倒叫他怎么办?
好在白浅在一旁拦住了他,想他二人若真待菩提兰开方可再见,未免太久了些,这是人之常情嘛。
于是东华拍拍她的头,最后还是有惊无险的踏上归程。
才过赤水河边界不多远,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人,若放在凤九面前,当也眼熟。
此人一身书生气息,面白肌雪,看起来来柔柔弱弱的,一张嘴,却是豪侠气概,正是当日与她指路的魔头。
“魔尊,你不会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老子可是在这儿等了一天了。”
敢在魔尊面前自称老子,他也算是个人才。
东华见了他,簇起了眉头。
这人他倒真记得。
此人名唤燕池悟,是魔族原魔君一族的后人,修为也是个中翘楚,随便放出去,也是厉害的不得了。却偏偏因为灭门之仇对上东华,每三千年要来挑战他一次。
他这么多年,闲来无事,出次宫门虐一次燕池悟,也是一种调剂。便如当初他对夏姬,也不过是了无意趣如同看戏。对燕池悟,纯粹是活动活动手脚,给自己出门散步找了个理由,也从未想过伤他。当年他出手过重,灭了魔君八位,确该在燕池悟身上报一报。如今已绕过他六次了,今天当算第七次。这些年来燕池悟虽然有所成长,却对于如今的东华来说,还是太过渺小的存在。
东华命手下的队伍先行回了魔都。自己随手取了树枝为剑,算是对燕池悟的回应。
那燕池悟见他如此随意随性,一介莽夫当即气的火冒三丈,“老子就不信了,今天非要你付出点代价!”
他说着便祭出一柄大斧冲了上去,被东华一个侧身闪过,又一树枝轻挑,反令他退了数米。
燕池悟此时更是红了眼,双手将长斧舞得生风,又再次冲了上去。
这边燕池悟与东华打的半边火热,文广盒内却是终于惨烈非常。
丹臣,白辰并夏蘅芷三人,拼了全力,手不停歇的杀了半日又杀了一夜早已筋疲力尽。
那文广盒中厉鬼,便如无穷无尽,杀一生十,杀十生百,漫天如云,压城欲摧。
丹臣长枪一柄,越过白辰肩头,将他身后漏网之鱼一击化尘。白辰回头侧头望他,忍不住轻笑,“护法威武。”
他一个回身,亦帮他解决一只恶敌。
丹臣对他的称呼并未回应,只是看了一眼此时腿部受伤,半靠在白辰身上的夏蘅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有何高见?”
扑上来的鬼魂越来越多,连丹臣都有些应接不暇。
他眼观四周,忽而一枪穿云技将眼前漆黑恶鬼扫开大片露出一株怀抱粗的大树。
“你带夏蘅芷躲到树后。”丹臣吩咐道。
白辰此刻却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小天孙送我们进来的时候很果决,此刻却要拖泥带水了?”他外表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左右化人不过一万年,只有白辰肩膀那么高,嘴巴嫩嫩小小的,说起话来到是满嘴利刺。
白辰看看已面色发白的夏蘅芷,只得半抱着她朝树下边打边跑,“你很记仇。这样不好,会过的不开心的。”
丹臣待他二人于树后设下屏障躲藏好,便是银枪横扫,将身边清出空地,“在南荒,又何尝有一天能无忧?”
他一翻掌,由体中向外引出一颗彤红带火的鸽子蛋大小的圆珠。圆珠外一圈淡蓝色光华环绕,略显妖冶。
“他要干什么?”白辰惊觉不对,忙要冲上前去。夏蘅芷却偏在这个时候从后面死死拉住他胳膊,“你别过去!那是他的内丹。”
此时的白辰却再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回头对她怒吼道,“我自然知道那是他内丹!”他吼完便甩开她的手要冲出结界。
可惜,已经晚了。
火丹臣单手一翻,便从那内丹之中窜出一道烈火,直将所及恶鬼烧为灰烬。他此刻便掌为爪,一个用力,内丹之上便立即裂出一道微缝。从此缝中迸出一道刺眼红光,以电闪雷鸣之势直劈苍穹。
白辰被此光晃过,根本睁不得眼睛,耳边却是同时响起轰隆巨响,他只觉一阵令人反胃的晕眩,再睁开眼时,他们三人已在文广盒外,重回到偏殿之中。
白辰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丹臣。
丹臣的内丹受损,好在被刚才那股强大的力道逼回体内,此时他深受大创,已是面色苍白,吐血不止。破碎的文广盒就掉在他手边。
白辰几乎疯了一般扑过去抱起他,也顾不得是否会被人发现,大喊起他的名字,“丹臣?丹臣?”他抬掌想传修为与他保命,却被他抓住手腕,费力推开。
这个半大的青年在他怀中更显瘦弱,他忍不住将他抱紧,“你起来,我带你出去。”
夏蘅芷跌跌撞撞支起身来,“他是用魔尊的血玉丹养大的,偷的魔尊的修为,内丹破碎所放出的力量着实不小,难怪能破了这文广盒。”
白辰却似听不见她声音,只心急的想将丹臣扶起。
丹臣却是蹙眉望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垂了垂眼,却还是对白辰道,“聂初寅敢将我们留在此处,外面定有重兵把手,小天孙不可从正宫门出去。偏殿之中,角落那盏玉灯下有一机关,灯后有一密道可通往云山之中。天孙可直接由云山往东北上,离开南荒。但烦请天孙去北府向魔尊详禀此事,请魔尊和女君小心提防,回来主持大局。”
他声音虚弱,更是幼音难去,却让白辰听出苍苍老矣临终之意。
“难道你要我丢下你走?”
“我已走不了了。天孙若带着我,云山之中,如何逃脱?”他气息不稳,此时复又吐出一口血来。
白辰却是不依,抓住他的两天手腕,强行将他背到背上,“你又不是多重的一个包袱,怎么我就背不动了?”
他也是连战已久,体力早已不济,此时背着他,倒是站的很稳。
朝丹臣所说角落走了两步,复又想起一件事来,退转身来,瞧着夏蘅芷是满目的惋惜。
这个女孩最初见他,单纯的又落魄,为了她姨母夏姬四处求告却投奔无门,可怜的紧。多日相处,他一直觉得她是个爱憎分明心直口快,跳起舞来又娇艳无匹的小姑娘。
可是,不论是刚才在文广盒中还是文广碎后,她没有一丝想救丹臣的心。
“对不起,芷儿。”他一抬手,一条仙锁将她困住并一道仙法过去令她昏睡,再一个结界把她藏进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背好丹臣,由那玉灯之后隐藏的密道,行将出去。
“白辰天孙。你又何苦带我?你我二人,都会冻死在云山之中。”
丹臣在他背上虚弱道。
白辰却是毫不在意的轻笑,“还叫这么生疏吗?咱们俩个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人。”
冗长黑暗的暗道之后,是寒冷而黑暗的云山。
雪风涩涩,夹着雪霰扑满面颊,一时间已是两鬓夹霜。
丹臣在寒风里,凑在他耳边,声音虚弱而冰冷,“你还记得初次见面,我曾与你说过,并非所有魔都是坦荡君子。“记得。我当时还被你吓了一跳。怎么,你又要说我识人不清了?”他背着他,一步步脚印都很快被风雪吹开。
“是。你可是以为,我是好人了?”
“你不是吗?”
“不是。我不是。你忘了,我是魔,天生冷血的魔。那日你要白凤九去见夏蘅芷,不就是为了要血玉丹就她二人?我又何尝不是?
“我自小与夏蘅芷一起长大,后门偷偷走过百遍了,怎会不认得去那里的路?你的戏演得好,我的自然也不差……你利用了她,我也利用了。
“我利用了她……利用了她……你又何必救我。”
白辰感觉自己耳边热热的,似是水汽,却又似他氤氲如雾的哭腔。
没有月色的夜晚,雪山如巨兽蛰伏,又如囹圄,将无望之人困于其中。
白辰已分不出仙力带他飞行,只能一步步靠双足支撑。
踏入雪中的吱吱声,被风啸掩盖,倒如入云间。
“会报救命之恩的人怎么不是好人?按你的理论,我才是那个大坏人,救你,算积德吧。”他轻笑着。在这山中,却连笑声都断断续续。
“放下我吧……你会死的。”
他任霜风悠悠刮开他的脸颊,迷住他双眼,“不放。你死我死,很公平。”
“可是你不能死。你是天族的天孙,若死在南荒,魔尊想保的太平,这四海八荒……”
“就因为这个?”白辰步履开始艰难,“真是个好护法……我还以为你……”
“你是神,我是魔,没有什么好以为的。”
白辰不再接话。
卷起的风旋刮乱他二人的发,也刮乱他的心。
丹臣此刻却忽然笑起来,“我送你走吧。”
白辰还未明白此句何意,便忽觉背上一清,双肩一紧,紧接着一声凤鸣,他便飞腾于空。
他抬头望去,那是一只健硕丰羽的丹朱色火凤凰。
没有尾羽,凄风中总是摇晃不止,却也是勇敢的振翅而行。
白辰略有些惊讶,他还从不知道火丹臣是火凤凰所化。
此时晨曦破晓,天光微亮,金色光晕现于他羽上,正是神鸟降临,万民朝拜般的神圣高洁。
神与魔究竟又有何不同?
四海八荒,众人敬仰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希望和未知的神秘。
而丹臣带着他,刚飞过赤水河,便全然失去力气与仙法,倒在地上昏迷过去。白辰探他气息,已是微弱至极。
丹臣伤了内丹,本就是强弩之末哦,又强行载他飞了这么久,恐怕再撑不下去了。
好在白辰此时倒是恢复了些,立即强抱起他,纵仙法而起。
思来想去,还是先朝十里桃林去了。
却不想刚落脚,将丹臣交与折颜,便遇上要回青丘,顺路过来问问有没有催熟菩提兰花方法的凤九。
这一问不要紧,他忽然想起之前文广盒中听聂初寅提起,要去毁了此花,他赶紧将此事告与凤九知道。
而凤九知晓后,还不及他阻拦,便已向南荒毒沼而去,而他也仙劳过度,不及撑到北府报信,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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