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垂着脖颈,双手规规矩矩交叉握着。一大早,便被宫里的内侍带进宫中,带我来的地方我倒认识,是太后的寝宫。
太后将珠帘撩起:“江婧年,劳你一早就过来了。”太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太后见我行礼,淡淡道:“不必多礼,坐吧。”
我俯身谢恩:“谢太后。”
“哀家今儿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将你召了进宫。”太后这话一出,我心中越发迷茫,再有添上一丝警惕和忐忑。
“太后,您玉体欠安,应宣太医入宫,仔细探查一番才是。”
太后头略略前倾:“哀家知道你医术了得,连杜太医都懂了惜才之心,想收你为徒,说明你一手岐黄之术定是不差的,再者你为女子,给哀家望闻问切,倒少了几分麻烦,岂不正好?”
我态度更为谦恭,身子收紧几分:“承蒙太后错爱,可是民女真的不会医术。”
太后玩味的看着我,良久才开口:“哦?此话当真。”
“民女不敢诓骗太后,所言皆真。”
太后嘴角划过一抹淡不可见的笑:“那杜太医为何想收你为徒?”
我将那日在树林中的事娓娓道来,太后的眼神幽暗几分,嘴角却越发上扬:“原来在哀家晚宴上独占鳌头的江姑娘,是一个慈悲为怀,宁愿坏了名声也要救人一命的大善人。”
“万般无奈之下,权衡之计划而已,恳求太后只当不知这事,民女多谢太后宅心仁厚了。”
“你在和哀家谈条件?哀家为何要为你保密?这等大仁大义,哪怕误了自己,也要救人的精神,哀家以为,要通告天下,大肆提倡才是。”
我敏锐的听出太后话中淡淡的不悦,却不知道这是哪里触犯到这位尊贵无比的女人,据我上辈子所知,太后是个专注于自己容貌的人,对旁事都是淡淡的,也不知为何突然对我发难,难不成一大早喊我来就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
说到下马威,我何太后自然并无相关之处,倒是皇上上次提到大公主···
我俯身,声音略大了些:“杜太医是个一心向医的好太医,而民女没有杜太医高义,也没有那般纯粹,民女的心小,想要的只是让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好。”
太后眼中第一次浮现笑意:“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没看错,去内厅将公主请来。”
听到这句话,我悬在空中找不到方向的心,才算安定了些。
嫩黄的对襟襦裙,越发显出它楚腰纤细,猛地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个高贵的公主,更似那眉目含情,温柔似水的江南闺秀,浑身的气度好不逼人,只觉自己心软含春情。
我连忙低头,俯身:“民女江婧年见过大公主。”
大公主浅笑开口,声音如清风拂柳,让人心生醉意:“你怎知我是大公主,而不是那二公主、三公主?”
我直言不讳:“因为杜衡···”
“因为杜衡什么?”
“因为大公主赏识杜太医的才华和善心,所以才会注意到民女,让杜太医动了收徒之心的普通百姓。”
大公主柔柔的语气染上一份笑意:“江姑娘果然是个直爽的人,本宫喜欢,那本宫便开门见山了,本宫想知道,江姑娘究竟会不会医术?”
我毫不犹豫道:“不懂。杜太医之所以动了爱才之心,只是因为,那救治蛇伤的手法十分特殊罕见,那是一名老乞丐答谢我施舍了些吃食,他送了我一张纸,纸上便是救治蛇伤的手法,我已经写下来给了杜太医。”
大公主莞尔一笑:“你不必强调爱才之心,本宫并非不讲理之人。”
见大公主一口点出我的小心思,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实在是怕大公主胡乱猜测。
“江姑娘,弹琴之法和那辨别物什的法子,也是有奇人异士教你吗?”
“若我说是,公主定是不信的。”
大公主点头:“哪里来那么多的奇人异事,本宫自然不信。”
我也跟着点点头,沉思了稍许:“公主所言甚是,民女是无意间翻阅残本得知的。”
太后和大公主相视,脸上均有些不愉悦。
我起身,行跪拜礼:“太后、公主,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法用常理解释,如果民女说,这奇怪的琴和奇怪的物件是民女死过一遭后,无师自通的,怕是会更惹恼太后和公主,所以民女只能说了不实之言,还请太后和公主见谅。”
太后声音威严逼人:“江婧年,哀家才夸过你聪明,希望你不要做些让哀家动怒的事,也不要说些怪力乱神的话。”
大公主若有所思,又看向太后:“皇祖母,孙女想和江姑娘去御花园走走。”
太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这般心软,怎的却托生在帝王家,去吧···”
精神稍稍松懈了些,被后背的冷汗浸得微湿的小衫让我略有些不舒服,忙谢过太后,和公主出了殿。
今日天气大好,细碎的阳光洒满园中,徐徐清风让人又清爽了几分。
大公主向空中轻轻一抓,叹息道:“江姑娘,你可曾试过去抓住阳光?”
我听着有些幽怨的语气,自己的声音也轻了稍许:“公主,阳光它···是抓不住的。”
大公主面露痴迷,看着眼前的光辉:“可是他却一直在本宫身边,让本宫觉得暖洋洋的”
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善良战胜了谨慎:“公主,阳光也一直在每个人身边”
大公主收回目光,低垂着眼角,凝视着水波粼粼:“本宫,一直都知道,江姑娘,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那一瞬间,我有些愣神,想起了一个叫谢子宸的男子,他的眉眼和他的微笑,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又抬起头:“曾经···喜欢过。”
大公主幽幽叹息:“那你爱过一个人吗?”
爱?我的眼前依旧是水面清圆,却染上一层薄雾:“也许···没有吧。”
“我有,我喜欢杜衡,我爱杜衡。喜欢一个人,就会很纯粹,而爱,却会变得很复杂,什么都在其中,你喜欢他,就喜欢他时时刻刻对你笑,而你爱他却希望他为你喜,为你悲,为你怒。虽然杜衡救过我一命,我的心却算是一物换一物,给他了。”
公主不再自称:本宫。语气虽然还是柔柔的,却少了之前隐约的贵气。
我思索了半天,开口:“公主···”
大公主突然轻笑:“江姑娘,知道鸡母珠吗?”
我摇头。
“鸡母珠,又叫相思豆,色泽鲜红,犹如美人桃腮落泪,令人怜惜。可是你知道吗,这相思豆是有毒的,剧毒,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它那么美好,却能让人丧命,多么可怕啊,就好像相思,害的人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却偏生让人欲罢不能,不能割舍。”
我听了公主的哀怨,虽也有些低落,却更多得是隐约的不耐,为何和我说这么多。交浅言深,这是最要不得的,尤其是身份这般高贵的人,稍有不慎,便是我的万劫不复。
大公主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我只是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许是今天鬼使神差,便都和江姑娘说了。”
“公主身份贵不可言,想必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的。”
“我原想着,不强人所难,用自己的真心去打动他。可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却一次次无视我的真情,他的眼里,看不见我。后来我想,那我就用强权吧,可是···连父皇的明示暗示,他也能视若罔闻,我却不敢让父皇直接赐婚,我怕下了,就覆水难收了。”
“公主为何会爱着杜太医呢?”
大公主怔怔的看着地面:“原因吗?我十二岁那年生了天花,极其凶险,几乎已被太医盖棺定论,挺不过去了···”
那日我浑身滚烫,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火上燃烧,热、痒,恨不得将身上的皮撕了才好。
父皇知天花的厉害,非人力所能控制,也没说什么治不好公主,提着脑袋来见的话。
可是我还是看见窗外,两个身影,听见他们激烈的争执声。
太医略显苍老的声音,透出惧意和恼意:“杜衡,不可任意妄为,给我乖乖回去!”
而那个清冷的声音就这样传入了我的耳中:“病人躺在房中,我不能走。”
太医怒意加剧:“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不是神,也会有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兴叹的时候。”
“我没有亲手望闻问切,没有亲手照料病人,我是不会放之不闻不顾的。”
“胡闹!简直是胡闹!杜老太医仙逝之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就要对你负责。你若在这般任意妄为,我便将你逐出太医院。”
杜衡声音飘飘渺渺,没有起伏:“好,等我治完这个病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却听见了开门声。
正午的太阳很烈,却在他的脸上映出了炫目的光圈,格外耀眼,他穿着一袭素衫,静静地看着我,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辉,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别怕,你会没事的。
我看着他朝我走来,那一刻,似乎停止了呼吸,什么都不重要了。
全世界都放弃了我,即便我贵为公主,即便我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唯有他,推开门,身上洒满了代表温暖和希望的阳光,走近我···
对君洗红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