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半边莲塞入口中嚼碎,便俯下身为他吸取蛇毒,口中半边莲清凉味苦,却掩盖不住带着腥味的血液,我不记得我来回吸吐了多少次,直至最后他的伤口处深处的血液终于是正常颜色了,而我的嘴唇倒是有一些微微的麻意,我用水囊中的水漱了漱口,又取了半边莲嚼碎吞了:“你的腿感觉如何?”
杜衡试着挪动:“麻痹感消除了很多。”
我将水囊装到腰间:“我约莫最多半个时辰,你的腿就可以活动了,那我便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他突然出声:“姑娘,我···你救我一命,我无以回报,又觉得你在医术一道上,见解颇高,我收你为徒吧,便当是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我完全回不过神来,找不到对话的状态:“收我为徒?救命之恩?”
他的神态又坚定了一分:“我定当倾囊相授,绝不私藏!”
我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奈感:“杜公子,你觉得收我为徒,是对我的报答?”
“你救了我的命,这是一份天大的恩情,而我最应以为傲的,就是我的医术,我要把我最擅长的传授给你,这份报恩,我自认为十分公平,姑娘你并没有吃亏,并且,姑娘对医道见解深得我心,再看姑娘处理蛇毒的手段,在学医上定是事半功倍,所以——”
我出口打断:“杜公子,我们先前说好了,你也答应了我的请求,出了这林子,我相信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你我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杜衡的语气又严肃起来:“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却偏偏要浪费,救世济人,是多么不可玷污的使命,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你却将它活生生的浪费作践。”
我心中微微叹息,都说这杜衡比杜老太医更甚,是个实打实的医痴,这样看来,果然传言不假,说收我为徒是报恩,怕也只是打着幌子罢了,怕是觉得我是个学医的好苗子,不肯错过罢了,我看他还坐在原地,腿脚定是还没好,索性也懒得和他辩驳,加快步子,离开了林子。
奇怪的是,这杜衡居然也没出声挽留,或说些什么,我也顾不上回头去看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
杜衡喃喃自语:“能够悬壶济世,为何要逃呢?处理蛇伤的手法很奇怪,却身份简单有效,莫非这个姑娘背后有高人指点,才有了这好医术!”
杜衡靠在树干上,时而不解,时而懊恼,一张俊俏的脸挤满了表情:“若她背后有隐世圣手,那我更要找到她了,这一身大好医术埋没了太可惜了。可就凭我这样,独自一人怎么去找人啊,名字不知,什么都不知,偏生这姑娘身上意思脂粉味都没有,我,我要如何找到她啊···”
他的眼底透出无力:“枉我自己是太医,却连自己的毛病都医不好。”
杜衡的声音虽平淡,却隐隐沉淀着厚而重的无奈感。
这几日,我便老老实实没有外出,在家陪着祖母,也没有去做新的化妆品,七八日后的某个清晨,我早早起来,想着去醉莺轩与苏姐对一对这些日子的账目,纵然现如今分成的银子不多,也得先要过来,下周就是老太后的寿辰了,总归要准备些寿礼,两手空空岂不是太失礼了。
我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苏姐的房间,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变化,苏姐看我进来了,神情未动,只是微微勾了嘴。
她的嗓音有些干枯,像是渴了数日一般:“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几日。”
“这六七日都在家中陪着祖母,所以也没来醉莺轩。”
她侧着脸听我说着,嘴角蓄着极浅的笑意,我却总觉得今日的苏婉凝很是疲惫,他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这些日子的收益。”
我一愣,没料到苏姐会突然给我分红,我接过手:“苏姐,这是十张百两银票,我得一半,你得一半。”
她眼睛弯了弯,一双眼睛浮起了些笑容:“这些你都拿着,都是给你的。”
“苏姐,五五分成是我们提前说好的,我不贪心,该你的你就受着。”
苏婉凝将我搁在桌上的五张银票塞入了我手中:“江婧年,你是我第一个真心的朋友,,以前我还是姑娘时,许是因为盐城有些美名,我也自恃清高,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充其量都是些泛泛之交,后来嫁为人妇就更没什么朋友了,再到后来我身入风尘,开了这醉莺轩,你算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可以心无杂念,坦坦荡荡与我平等直视的人。”
我打断了她的话:“苏姐,我觉得这些事和人相交最起码的。”
苏婉凝摇摇头:“江婧年,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更多的都是不交心。不,甚至是说,大部分人都是带着面具和人相交,也许她在对你喜笑颜开,心里却对你有不少埋怨,我以前也没那么多感慨,大概是在醉莺轩待久了,不说姐儿的迎来送往,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达官贵人,进了这醉莺轩,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前多了。”
我探手理了理苏婉凝的发丝:“苏姐,你说的我都懂,其实那些龌龊事,那些复杂的人心,不论发生在哪里,贵门大户也好,莺花之地也好,只要有人的地方,那些烦心事业都少不了,我们能做好的,就是坚守自己的本心,不让自己变成那般丑陋的模样,也不要一味的善良,乐于助人,这些都是好的品质,只是还得用心看人,免得好心善良变成了农夫救蛇,反而害了自己。”
苏婉凝眉头略收:“能说出这样的话,怕是没有一番经历也不行啊,银票收着,苏姐不需要这些了。”
我语气不自觉的染上怒意:“陆庆来找过你?”
她点点头。
“你要和他重归于好?”
她声音没有起伏,如同说着一件旁人的事:“重归于好?我和他没有好过,拿什么重归,傻丫头,我和他是血海深仇,如何会重归于好。”
“你拼命赚钱不就是为了积攒足够的财富,有足够的力量,去击溃他吗?”
“是,可是今非昔比了,光靠银子,光凭我一己之力,这一辈子,都无法报仇。”
苏婉凝的声音听进我耳中,心里微微有些痛“光有银子还不行?这陆庆莫非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他如今是刑部尚书,铁打的正三品,还是十分炙手可热的官职。”
我着实被惊了:“这速度,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董悦她爹立了功,那陆庆自然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一路从官仕途,走的好生轻松得意,这刑部尚书,岂是我砸银子就能搬动的?”
我怒气飞上眉头:“那该如何是好,这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我已经把醉莺轩卖了。”
“醉莺轩···卖,卖了···”
“嗯,往后醉莺轩的东家就不是我了。”
我张口结舌,有些回不过神:“那,那,那你要···”
她笑着倒了杯茶,递给我:“喝口水,别激动,我自会说给你听,我打算去找秀王,请他伸手相助。”
我在脑海中好好想了想这个王爷:“秀王?便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
“正是此人,我如今只不过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为何偏偏是他?”
“一来他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这样的人往往没什么原则,往往来说,这样的人,只要你有什么引起他的好奇,就成功了一半;二来,秀王好女色,府中姬妾无数,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虽算不上国色,但也略有姿色,或许能为我的求助添加几分筹码,最后一个原因是,秀王和护卫将军,沈展琰关系甚好,而护卫将军与董悦她爹,关系势同水火,这般算来,秀王助自己好友一臂之力,帮我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
我从苏姐口中,听见那个玉面煞神的名字,心里猛然一颤,有些说不出的头疼,静静思索了半天:“苏姐,要去给秀王做妾?”
她的声音虽清澈悦耳,却留露出斩钉截铁的决心:“为妾,为奴,哪怕让我死,只要能助我报仇,我什么都愿意!”
我用两只手握紧苏婉凝的手,颇为用力的捏紧:“苏姐,我不想劝你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也不想说什么,逝者已逝,生者应当好好活着才对得住死者,因一己的原因,导致了惨痛的后果,就应当背负着一切的后果,易地而处,我也会不顾一切替自己的父母,替自己的真心,报仇雪恨!”
苏姐望了我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苏姐将我最后一次送出醉莺轩,她朝着我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无比温柔和美丽,我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江婧年,若我报完仇,还活着,我一定会去找你。
我将江府的地址告诉了她,我希望苏姐还会再次带着笑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多久以后。
最后,那一千两银票我都拿着了,苏姐一两银子都没要,全都给了我,银票本身没有温度,我却觉得袖中笼罩着一股暖意。
醉莺轩,没有了苏姐,便不是我惦记着的那个地方了。
苏婉凝,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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