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雩就在那汉子把话喊完之后跳下了车,胡娴与胡朝飞对视一眼决定静观其变,只见他走到最前面,拱手握拳:“这位兄弟,我等此次是去奚城办事的,财物带得不多,还请笑纳。”
说完他抬手示意阿纷,后者会意从车里拿出一个匣子交给汉子,他掂了掂,发现还挺有分量,打开一看,尽数是整银,还有一片金灿灿的金叶子。
汉子的脸色变了,难看非常,扫了一眼这车人马,负在后方的手极其隐晦地打了个手势给后方的人,对方不发一言,迅速隐去身形上山。
这一切都被天水看在眼里,只不过其他人都未能察觉到,他们只知道这帮子人态度变了,杀气跟着刀尖洗不净的血泄了出来,伴随着那汉子冷冰冰的声音:“看来留不得你们了。”
梁雩在话音没落之前就转身跑了,脚底生风要命似的逃,可教目睹一切的鸢尾香主难以置信,吴润方也疑惑为何,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之前一直窝在车上的天水跳了出来,点了鸢尾香主和吴润方二人的穴道,拎着他们的领子一手一个丢进了太尉老先生的马车里,着实把太尉平烽吓了一大跳。
他本就是普通人,只知道外头有动静不敢拿命去换热闹看,谁知热闹主动找上他,胆战心惊地看了看飞进来的两人,发现他们被绑着动弹不得,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神。
梁雩这时也跑了进去,四个人缩在拥挤的马车里,大眼瞪小眼。
被看穿的荣王殿下干笑几声:“身在江湖,还是要会装一装的,两位见谅。”
打不过就跑,是经久不衰的真理。
吴润方许久未开口,这时却双眼发亮地看向不远处的天水,嗓音沙哑但清晰可闻:“他的剑,天下无双。”
梁雩挑眉,看着天水一指定住头头,好奇地问他:“道长,你是如何能看出来的?”
吴润方看他一眼,垂眼沉默了许久,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
鸢尾香主倒是好奇另一个,虽说被绑着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他:“方才为何是借你手抓住我们而不是他亲自来?”
梁雩直把她看得忍不住往后缩,天水那处搞定后才慢悠悠移开视线,朗笑道:“他们那群山贼要比你们二人弱上许多,他担心他们躲不过去被轰穿了脑袋,没办法活捉。”
鸢尾香主冷汗直冒,不敢去看天水却又忍不住去望他的背影,好巧,对方转过头来巡视一眼,冲着梁雩笑:“他们有事同你说。”
她连忙低下头,心跳徒然加快,也就没瞧见吴润方不知死活地盯着天水。他不曾直面天水的一指,自然也不会理解鸢尾香主如丧考妣的面色。
梁雩走上前去,刚好停住时却见汉子双膝跪地,把匣子高举过头顶,着实将他惊到了。
汉子不管身后的小弟如何劝阻,执意跪在地上,朗声道:“官老爷,我丰水寨只劫富贵人家,从未恃强凌弱、烧杀抢掠,寨子里的女人皆是走投无路来投靠寨子的,望大人明鉴——”
梁雩有些意外:“你是如何得知的?”
汉子疑惑地抬头看他,眼皮跳了跳,道:“只有官家才用整银,寻常富贵人家都是剪碎了用的。而且…”
他见汉子在踌躇要不要说,和颜悦色道:“你说便是了,只要你说的是真的。”
汉子见他不是在说笑,一咬牙,豁出去般开口:“奚城知县曾说过大人前来准备剿了我们寨子,当家的就以为大人与知县…同流合污,便派我等就地杀了…狗官。”
他着实不知如何换一个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得原封不动地用了当家说的词,听梁雩不由得冷笑,他愈发忐忑,却不知如何是好。
梁雩不高兴倒不是因为这汉子所说的话不好听,而是小小外县的知县,也敢揣度亲王的心思,已经算得上以下犯上了,外加此人所说不知真假,若是真的,那知县千刀万剐都不算过分。
对方是哪来的勇气?真是可嘉。梁雩暗下冷嘲,面无表情地看着汉子,压下所有的怒火挂上了浅笑:“句句属实?”
“万不敢欺瞒大人。”
汉子自乱阵脚,几乎要给梁雩磕头,被梁雩给拦下了。
梁雩望了一眼他身后的一众兄弟,见他们虽然面展怒容却依旧没有动手,已经信了七分,剩下三分需要他去探探虚实了。
不过他没想到变数很快就来了,但这种变数对于他而言是乐见其成的,他看着山脚不断涌现出一帮子人,汉子口中的当家堂堂亮相,从寨子内的弟兄们中脱颖而出。天庭饱满眼亮如星,五官端正,浓眉直鼻阔口,面容不年轻也不年迈,看上去正值盛气中年,显得丰水寨当家的举手投足自有豪迈浩然之气:“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在下有失远迎。”
“当家的客气,不愧为义寨的头头,一身正气,久仰、久仰,”梁雩乐呵呵地开口,像是在装傻,字词单个听还好,连起来读颇有阴阳怪气之嫌,“是不是本官让你久等了?”
他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模样,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当家的也不由得稍微放宽了心,心情开朗,忽略了他故意的“挖苦”:“官爷明辨是非,大公无私,在下不觉得是久等,也等得起官爷大驾。现天色已晚,入城不便,而寨里早已备好了美酒佳肴,不如赏在下一个脸面,共饮一大白?”
梁雩点头:“还请当家的带路。”
当家潇洒扬袖,带着弟兄们打道回寨。
梁露与马志杰早先剿过一个匪窝,颇有心得,发现他们确实身上没那么多凶煞狠辣的气息,若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是山匪,估计不过是一帮山上清修的门派罢了。
丰水寨位于半山腰,途中拐了十八弯才堪堪走了一般。寨子里的人走山路是习惯了,但养尊处优的荣王殿下最出人意料,气息未乱,步子的节奏适中,不需要当家的照顾。
他们需要照顾的另有其人,就是坠在最末尾的太尉平烽。人家是名副其实的读书人,加之他年纪大了,也许久未走山路,基本上走几步喘一口气,坚持了十数里便走不动了。
天水物尽其用,将被俘虏的两人松绑,又各喂了软筋散的解药,让吴润方背上太尉平烽上山,叫鸢尾香主走在胡氏姐弟跟前,方便他们随时处理意外。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进了寨子里,确实是别有洞天,而且也算不上什么山匪的寨子,更像是普通的山民所居住的地方,但是即使他们会去山脚劫财富,也没办法济贫,因为寨子里的人太多了,男女老少皆有,一户人家就有至少八人,农田稀少,更别说他们还要吃喝拉撒,救济奚城的一些贫苦人家。
但苦归苦,他们却是苦中作乐,面上半点也看不到愁容,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他们看着当家的带着家里的汉子回来了,皆在简陋的草屋前候着,但稍显局促,他们应该是提早知道风声了,明白有大人物来寨子,却看为首的梁雩如此年轻,且细皮嫩肉的,上了山后面皮微红,未嫁人的少女都看痴了,有些羞涩地打量他。
“爹爹!”
梁雩粗略地将寨子看了一圈听到脆生生的童音,向声源望去只见一个只到他膝盖的女童跑过来,到当家的身下摊开手:“要抱,要抱!”
身后的梁露眼睛都亮了,招呼着马志杰向前去想要摸摸小豆丁的小脸蛋,被当家的抱在怀里的女童与她齐平,童言无忌道:“这个漂亮姐姐这么大了怎么还要人背呀,羞羞。”
梁雩忍俊不禁,似笑非笑地看着梁露,后者自然羞红了脸,但还是厚着脸皮搂紧了马志杰的脖子。
当家的显然眼睛好使,替她向小女儿解释道:“姐姐她受伤了,走不了山路,所以需要人背着。”
女童闻言惊呼:“呀!那姐姐是不是很痛?”
说着她鼓起腮帮子,对着梁露呼了几口气,活像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呼——痛痛飞走啦——”
本来梁雩一行人与寨子总有一个看不清道不明的屏障,小丫头的出现不仅缓和了气氛,还令这隔阂渐渐地消散,更何况是当家的娃儿,年纪小性格单纯,一双眼看得出对方是人是鬼。于是寨子里的人也都相信他们是好人、是贵客,纷纷上前来热情地打招呼,一片其乐融融。
眼下这种状况自然得很,看不出是逢场作戏,梁雩也信了九分,剩下的一分只差奚城了。
看他们跟着当家的去逛寨子,天水没什么兴趣,被留下来看马车以及车上的一些财物。被当家的抱在怀里的小丫头主动落了地,跑过去抱住天水的腿:“哥哥!”
天水颇为意外,与她对视了许久,试探地伸手去抱小丫头,她见状攀上天水的肩膀,他顺势抱好她,坐在马车上靠着横梁休息。
小丫头知道他的生疏与僵硬只是抱着她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但他的怀抱总是让人安心,小丫头很快就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他也渐渐放松了身子,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将她的脑袋往肩窝处挪了挪,水到渠成一般地自然与娴熟。
岁月静好之时,妇女的出现也就不突兀。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天水身边,端详着小丫头熟睡的面容,抬头对着天水和善地笑了笑,无声地开口:“将小女交给我吧。”
天水只是摇摇头:“她抱得很紧,怕弄醒她。”
妇女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小女。”
天水静静地看着她,轻笑:“是她在照顾我。我不习惯同你们打交道,她主动留下来陪我。”
“公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妇女有了小丫头便少了对上陌生人的局促,自然而然地同他说话,“这丫头从来都不喜欢除了我同夫君之外的人抱她,就连哥哥也不行。”
天水没说话,只目视前方,一会儿问她:“奚城如何?”
妇女先是一愣,后来掩饰不住眼里的复杂之色:“奚城虽小,却鱼龙混杂,只有你们去看过才能晓得其中关窍,只言片语解释不通的。”
天水追问:“你认为知县如何?”
妇女哑然失笑,半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身不由己。事到如今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天水沉吟片刻,转了话题:“你念过书?”
妇女点头:“家严不信无才是德,从小就允许我入书墅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念书,只是我才疏学浅,如今只通牛毛。”
天水问:“为何上山?”
妇女道:“因为他在这。我们拜过天地也走过了许多的难关,我不可能弃他于不顾。”
天水没什么可问的了,闭目养神,随后他听到妇女轻飘飘地一句:“侠者问义气,官人问清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往往给百姓带来灾难的,是那些讲义气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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