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1.

我把花扔在那人面前，神色严峻，“格瑞，你大可不必假装爱我。”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我径自离开了现场。独留他一人矗立原地，怀里捧着那束不被认可的玫瑰。

我和格瑞是由政府分配而结婚的一对伴侣，适配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听说这比他和他上一任伴侣还高。所以，我和他结婚了。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今天我的处境，毕竟我是个omega，我明白总有一天，我要因为什么原因而住进某个我不认识的alpha家里，然后和他做一对即使不知姓名，但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我有心理准备，但我没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那个名为格瑞的男人的生命里。得到政府通知的第二天我就搬进了格瑞的房子，但在我跟着他踏进这栋古宅的那一刻起，我意识到待在这栋房子里的应该是三个人。

我，格瑞，以及他故去的伴侣。

从墙壁上那几块岁月的痕迹不难看出，格瑞在我住进来之前还贴心地把他和他前任伴侣的照片收了起来。但即使这样，这栋房子也磨灭不了那个人曾经生活过的记忆。

哪里都没有他，哪里都是他。

这是我所痛恨的，我可以接受我和我未来的另一半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就被适配率分配到了一起，毕竟这样的家庭数不胜数。

但我不能、也不可能接受的是，我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踏入我未来另一半的内心的权利。我恨政府的这种分配，我恨它让我和痛失爱侣的格瑞在一起。

有什么意义？

格瑞在失去爱侣的一个月后迎来了政府给他安排的下一任新伴侣，我在步入这栋房子的一分钟后明白了我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多余。

我们的婚后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2.

我和格瑞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平淡，我是说，新婚的一个月来我都没有看见格瑞在我面前失态。无论是因为什么。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甚至还会在每周一的晚上送给我一束玫瑰，说是给我的礼物。但由于我仍心怀芥蒂，所以我一般会直接还给他，或者转赠给门口的垃圾桶先生。我也曾明确地告诉过他我不喜欢他对我做这些，但他依然坚持做下去。

这一个月里，我们当然也没有同房的经历。我放不下心中的芥蒂，他也尊重我的选择。因此，我们就这么单纯地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个月。

一个月以来，除了他每周一定时送给我的玫瑰惹我心烦之外，其他的一切，他似乎都照顾着我。好吧，我承认，他是特别照顾我。

即使我依然不赞同也不满意这样的分配，但平心而论，格瑞他对我是真的很好。

他会尊重我的一切，他会在早晨做好早餐然后叫我起床，他会在每个早上给我热一杯草莓牛奶，我也总是能在他的冰箱里找到我爱喝的可口可乐。

除去细枝末节，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我把我在这里的日子告诉了我的朋友，导致他对格瑞的看法一度从“冷漠无情的男人”变成了“贴心照顾人的好老公”。

他居然还劝我也放下心中芥蒂，他说格瑞虽然曾经有过一段爱情，但那都是过去式了，我是格瑞的现在进行时，我拥有霸占格瑞未来的权利。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什么霸占，明明是合法占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我一跳，难道我真的和他说的一样，也开始对格瑞有所改观了？

嘁，随便吧。

3.

打破我和格瑞这种生活氛围的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那天我做了噩梦，临近清晨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个大概。

原本我应该和平常一样继续沉沉睡去，但那天的我没有，因为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拉扯着我的头顶。我睡眼朦胧地抬头看去，发现格瑞的脸近在咫尺。

我顿时醒了大半，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头顶的刺痛却蓦然加重。

“别动。”格瑞轻轻抱着我的头，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头发和格瑞的缠在了一起。一金一银，还挺好看。

我悻悻地停下想要逃离的动作，任着格瑞专心致志地在我头顶解着我们缠得难舍难分的头发。一开始我还饶有兴致，可无奈格瑞耗费的时间太长，还没等他把我们的头发完全解开，我就又开始了和周公的春游。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头一歪，整个人突然靠在格瑞的胸前。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到格瑞的身形好像猛地一顿，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后来，我更是记得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记得我头顶上的触感，他似乎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才下床去给我做早饭。

等我醒来，我敏锐地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好像变了。虽然当事人藏的很好很小心，但我还是轻而易举地看见了我们关系上那一条条细小的凿痕。

谁拿起了什么锐器，刺穿了我和他之间的气氛。

我感到有些奇怪，但我觉得奇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比如，格瑞曾经的伴侣。

4.

格瑞从来都不在我面前提他，这是正常的，他要是提了我可能还会因此和他干上一架。

但在他和我的相处中，又让我感觉到格瑞仿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他似的。这是不正常的，他的另一半才故去一个月，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那么快放下。

就因为这个问题，我一个人苦思冥想了好久，但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把这事告诉了我朋友，他觉得我就是世界无敌第一傻逼。

因为我听格瑞提他心烦，不提又觉得格瑞有什么毛病。我朋友摇着我的肩膀痛心疾首：“你到底要他怎样？”

我也不知道。

但我明白，格瑞不提他对于我来说更好。因为这样总是能给我一个可能性，一个我能踏入他内心世界的可能性。

至于他的前任姓甚名谁，我不知道也好。

5.

但命运似乎就喜欢和我开这种恶俗的玩笑，那天格瑞照常吃了早餐去上班，我在家里没事干，就想来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当然是从我们的卧室开始，我把目光投向衣柜，打扫着打扫着，就发现了一个木头匣子。我漫不经心地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只录音笔。

录音笔下面压着一张照片，我把它拿了起来。

是一个金发男人和格瑞的合照，我拿着录音笔的手一抖，这里面东西的重要性立马不言而喻。

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地，装作没有看见，然后继续和格瑞过我们的小日子。

但前几天的苦思冥想还是驱使我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哪怕我深知，里面的东西会让我的生活翻天覆地。

一阵压抑的哭声立马传了出来，我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发现那是格瑞的声音。语言无法形容当时我的感受，原来在我面前一直端着一副好面孔的格瑞，也会有这么失态的一面。

我的心头顿时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难受。

录音笔里头的格瑞哭了一阵后，我又听见另一个声音，不是格瑞，我顿时警觉起来。

我听那个陌生的男音说着：“格瑞，别难过，每个人都有今天，只不过我比你更早离开而已……”

紧接着又是格瑞带着哭腔的低语，他说：“嘉德罗斯，别说了，别说了……”

他喊他嘉德罗斯，我再次拿起那张照片，原来你叫嘉德罗斯。我试着对着他扯出一个微笑，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录音笔里，嘉德罗斯的声音还在继续：“格瑞，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对你的下一任伴侣。”

格瑞没有回答，我合计猜测他这个时候正对着他那位名叫嘉德罗斯的前任摇头。嘿，我还挺懂他。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一辈子难过，如果你因为我而耽误了两个人的幸福，我就算到了天堂，也会为你难过。”

“我知道……现在的你很难过，但我知道你一向惯着我，甚至自从你大学知道我喜欢玫瑰，我们在一起后的每一个周一你都会送一束玫瑰给我。”

“所以，你不要让我难过。好好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格瑞，我爱你。”

录音笔里再也听不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格瑞愈发大声的哭泣。我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格瑞，但这并不影响我觉得当时的格瑞是真的很难过。

当时的他很难过，但我知道，现在的嘉德罗斯应该不难过。毕竟他唯一的爱侣有好好听他的话，有好好活。

而现在的格瑞难不难过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现在的我很难过。

我不难过格瑞把我当做嘉德罗斯的替身，因为我知道他没有这么做。他怎么会把我当做嘉德罗斯的替身，他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我们现在的关系又怎么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我想起格瑞这一个月来对我的种种，想起周一雷打不动的玫瑰花束，想起那天我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打心底里居然恨不起他来。

是啊，他不仅没把我当做另一个人，还对我很好。难道我还要生气格瑞乖乖听了他伴侣的话，对我实在太好了吗？

我只是有些唏嘘，当初我和他的头发缠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废了很多时间解开，还是故意拖时间为了多看几眼？他当时会不会想起一句诗，他会不会想起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也不知道他就算想起，这句话在他心里指的又是谁和谁。

我想起了我小学做过的一道语文选择题，它让我选择合适的成语填空，题目是，“他们是﹍﹍的一家人，他们每天十分幸福。”

A是“相亲相爱”，B是“相敬如宾”。

我选了A，得了满分。

6.

后来，我把那个小木匣放回了它原本待的地方，把衣柜门合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当格瑞回来时，我又和往常一样在门口接过他的外套。

今天是星期一，他照常递给我一束玫瑰。金色的，和以往的都不一样。我把它捧在怀里，转身去厨房找了个花瓶。

这是我第一次留下他送给我的玫瑰花。

他说：“这个颜色和你的头发很配。”

我没有回答他，毕竟这句话没有主语，谁知道他是在和谁说话，或者，他又在期待谁的回答。

我把这束玫瑰放在洁白的大理石餐桌上，它凭借自己优美的身姿和这块区域融为一体，不张扬也不突兀。

真好，我难得露出一个微笑。

为了花，为了我，为了永远横在我和格瑞之间的未曾谋面的那个他。

7.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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