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星第一次知道,照顾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孩儿是件麻烦事。
尤其养的是个女孩儿。
还是个心智不全却破坏力惊人的女孩儿。
关于玉叶的来历,天南星随口编瞎话,用“被魔族拐走折磨至疯癫的可怜孤女”骗了水镜宗其余弟子。
唯独玄间玄安冷眼看他瞎编,还时不时捧场性的吹嘘两句。
对于玉叶的新衣服,天南星直接把人踹进一家成衣店,让老板把能给她穿上的衣服都试一遍,然后再打包好了找他结账。
店家挺贴心的了,不但给玉叶换了衣裳,还给洗了个澡。那一头枯黄脏乱的头发也好好梳理了一番,用发带绑了两个小丸子。
只是衣服的上身效果……
千烑皱眉打量许久,不忍直视的移开了目光。安榆炀倒是给了个评价:
“这是谁家的小鬼偷穿漂亮衣服来了?”
最后败家的花了一百二十金。
五十金赔店家被毁的衣服,五十金赔店家被砸的家具,剩下的二十金买了玉叶的六身衣裳。
钱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太在乎。只是完全没必要花那么多钱。虽然进的那家店确实装潢华丽,做衣服的料子也不便宜,但如此大手笔是非常容易招蚊子的。
果不其然,附近的首饰店、玉器店老板闻风而动,都派了伙计到他们面前晃悠,想把人请过去消费一次。
为了躲开他们,一群人躲进深山老林,第二个问题又来了。
和半魔之间的沟通问题。
天南星离玉叶有五米远,朝着她递一只烤兔腿:“吃吗?”
玉叶呆愣愣站着,完全不鸟他。
天南星:“……”
安榆炀撕咬着兔子肉,高声道:“还是别管她了,要是没猜错,她根本闻不到兔肉的味道。”
闻不到,自然无法判断是否为食物,也就不会不懂得去食用。
说着,他把手中一串熟美兔子肉往千烑面前一递:“尝尝?”
千烑自行封闭嗅觉,道:“此等口腹之欲,莫要贪图。”
玄间出了个主意:“要不,给她吃生肉?”
天南星汗毛直立。
场内唯三的知情人齐齐看向玄间。
你是想把谁的肉给她吃啊?
那一天的结尾,是一群修者躲进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
第二天的开始,是夜半三更玉叶咬疼了一头老虎幼崽。
虎崽虽小,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何况玉叶咬了它的尾巴。
这一人一虎竟是对峙起来,虎崽发出几声低吼,吸引了值守的玄安。
玄安:“……”
少主捡的小孩儿,挺不一般啊。
修者不是凡人,但终究还是人的身体,困了也会睡觉。
而半魔……
好像,不太需要睡觉?
想到自己头天晚上不管不顾地睡下,再看看地上龇牙咧嘴和虎崽对吼的玉叶,天南星顿时没了教训小孩儿的底气。
最后还是千烑,给一人一虎各贴了张符,这才消停了下来。
经历一场被抢救的睡眠后,天南星整个人是神清气爽,带队向着妙兮山东渚城进发。
听到目标地点,千烑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关于路上谁来带着玉叶走的问题,天南星果断甩给了安榆炀。并义正严词,说谁出了养她的主意,就由谁负责。
说完就带着自己人飞走了。
安榆炀不想管这事,转头就想要推到千烑身上,结果再一看,千烑早就飞上去了。
安榆炀:……
千烑则是路上直接找到天南星:“我记得原本定的地点不在那里。”
天南星叹口气:“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上次行踪泄露居然引来个魔女,当然就要临时改变路线,先斩后奏了。”
末了,天南星试探问道:“要不,换你来定个地方?”
“不必”,千烑果断给了否定回答:“你才是水镜宗的少宗主,我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那我能了解下你的事吗?”
“当然。”有什么不能的。
“你早就知道玉公子的来历对不对?”
“……”
千烑一双紫眸凉嗖嗖的扫视他一眼:“你倒是很会问啊。”
天南星后背升起凉意,讪笑道:“我也就是好奇嘛。咱们都这么熟了,透个底让我安下心呗!”
倒真不能怪天南星,安榆炀在他眼里就是个不受控制的变数,寒读成员的身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情绪变换速度。
再加上甩人一大截的修为。
换了谁也不能安心。
千烑:“他的事我不想多说,反正有我在,他就是真动手也讨不着好。”
天南星却又冷不丁说道:“你们早就认识。”
语气笃定,活像民间衙门里,县太爷拍下的惊堂木。
千烑也不找借口了,干脆摊开讲:“是认识,你待如何?”
这次天南星反而纠结起来。
他想问问千烑,你就不怕安榆炀害你吗?
对这两人的关系,天南星已经做过了猜测。
讲真,他一点也不觉得安榆炀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什么实力,天南星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就怕安榆炀作为一个恶人的同时,还拥有卓绝的实力。
那只半魔就是个例子。
他也不是怀疑千烑没有自保的能力,只是都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安榆炀是什么心思。
在千烑昏睡不醒的时候,他从值守的水镜宗弟子那里,得到一个口径统一的答案:
安榆炀面带微笑的盯着千烑,没有睡觉。
四舍五入,天南星得到一条结论:
安榆炀一整晚不睡的盯着千烑,盘算杀人放火后销声匿迹。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害怕!
他们这群人里除了千烑,就数安榆炀修为最高了。安榆炀要真出了手,他们就谁也活不了。
所以进入伊香楼之前,他话里话外的提醒安榆炀:动手之前,先掂量一下后果。
可是当千烑醒来,他们两个的相处让天南星起了疑心。一直以来被忽略的细节,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汇合的时候,安榆炀特地换上新衣,掐准了时间闯入送茶;同行的时候,只要千烑在,安榆炀总是落后他半步走;千烑为解除幻术而身体无法行动时,安榆炀几乎寸步不离。
最后还有,安榆炀那句:
【我们可以反过来驯养这只半魔,不是吗?】
那时候只觉得是安榆炀疯狂,可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到底是谁?
安榆炀是完全有嚣张的资本的,就算是面对千烑他也有平起平坐的资格。但他主动放低了姿态。
尽管不明显,千烑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算了,这两人他一个也惹不起,也都不是小孩子,没有担心的必要。
最后,天南星也只是说:“不如何,你是天人弟子,心里肯定比我有数。”
没错,千烑毕竟是天人弟子,他一定有他的打算。
可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天南星无比后悔,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
东渚城离得还是太远了些,再加上中途还要停下来处理碰上的魔族,尽管一行人前进了五个时辰,也只走了四分之一多一点的路。
——黄昏时分 无名村庄——
战争的残酷代价,是普通人付不起的。
人间本就纷争不断,各国之间领土战争也不少,再加上魔族入侵,人族修者又四处奔波救人……
可以说现在的人间,随处都可以出现人间地狱之景。
千烑跟随天南星一行人,短暂休整的地方就是典型。
为了确认是否还有老弱妇孺,天南星一进村就让玄间玄安他们分头去探查。至于他们不敢使唤的千烑和安榆炀,以及无法使唤的玉叶,就成了“闲人”。
可惜,安榆炀嫌这里无聊,只说自己要出去会儿就没影了。
“千烑,月天门怎么了吗?你接了讯蝶也不回一个。”
天南星把玉叶按在地上,不让她生吃鱼缸里的鱼时,如是问道。
千烑坐在一旁,擦拭着云破月白的剑身:“月天门一切安好,并无大事,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其实千烑撒了半个谎。
月天门确实没大事,可尘独月找他有事。
先前他和尘独月都遭了黑曜的算计,虽说都有惊无险解决了,但是尘独月心里一大堆的事想弄清楚。偏偏从梦境出去前,千烑故意封住了他的情感,万千思绪被搅成乱麻不说,还不由自主的就要忽略掉这些想法。
千烑不用想都知道,尘独月正在极力反抗那镇压他一切情感的力量。只是因为天力早已消耗太多,又有强敌在外,他束手束脚不敢冒进,这才无可奈何。但那力量从根本上来说是属于千烑的,只要千烑愿意,收回什么的,自然是轻而易举。
只是千烑不愿意。
那梦境在尘独月心里虽然离谱,但也是以现实为底的噩梦画本。里面的一切都与现实丝丝入扣,尘独月可能发现些什么,千烑是一点也不愿去想。
“呦,小玉叶这又是怎么了呀?”安榆炀提着一串血淋淋的鱼走了过来。
那些鱼内脏都掏了个干净,鱼鳞也刮了个干净,唯独没有洗净血。
托他的福,玉叶闻到血腥味儿,又剧烈地挣扎起来了。
玉叶因为是半魔之身,就是没有正常魔族的力气,也有普通成年男子数倍的力气。这一番挣扎,天南星险些就要摁不住。
天南星忍无可忍地吼他:“姓玉的!!别没事儿找事儿的刺激她了行吗!?”
安榆炀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怎么会是故意呢?是你自己不懂驯养的意思。”
一旁千烑听了,擦剑的手停了下来。
安榆炀闲庭漫步般走至玉叶跟前,对着她的头,猛然一脚踩了上去。
天南星:“!”
千烑:“!”
“你做什么?!”天南星当即就要从他脚下解救出玉叶。
“天南星!你别碰他!”千烑喊这一声,只是为了阻止天南星,甚至收起剑向他们冲去。
可是晚了。
安榆炀冷哼一声,天南星顿觉身体失重,眼前更是天旋地转,竟是成了前者手中一横向旋转的人形陀螺。天南星恍惚间,好像听到千烑在厉声呵斥安榆炀,让他住手。
安榆炀一摆手,还在旋转的“陀螺”便被甩向了千烑。千烑止住前冲身形,硬是接下了还在旋转的天南星。
“呕~”
旋转状态解除,天南星还有些晕头转向。见他面色发白,千烑赶紧扶他靠着一根房柱。才刚一沾上柱子,天南星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安榆炀已经踹了玉叶数脚,光看后者颤抖的程度,就知道有多疼。粉白的衣裙染了灰,头上那两个小丸子也散了下来。
“还以为半魔多厉害呢,就这?”
而安榆炀,眼中只有高高在上的嘲讽,脸上丝毫不见怜惜,甚至还有再踹几下的意思。
“够了!你适可而止!”
千烑大步上前,察看玉叶的伤。
半魔第一次被打疼了,疼得只能缩在千烑怀里打着颤。她不会哭泣,只是喉咙里依旧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玉叶体质特殊,千烑不能用灵力帮她缓解疼痛,只能用按揉的方法,给她揉开瘀血。
安榆炀嗤笑一声,转而嘲讽起千烑:“您是不是忘了,驯养奴宠的第一步,就是打一顿。”
安榆炀这话就像开了一把锁,黑暗的记忆涌了出来。
他继续说着:“只有打疼了,才会知道什么是怕,就会记着这份怕,然后乖乖听话。这还是家主教我的,哦对,你那时候被他关在灵堂了。”
“抱歉”,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里却满是浓烈的恶意:“我一时没想起来。”
千烑全身僵硬,道:“把那一套收起来,玉叶还有机会做回正常人。”
安榆炀想也不想的说道:“我身体上一直是正常人,家主不还是用那一套来对付我。用不用我现在学两声狗叫,给您听听?”
千烑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抬起眼来狠狠瞪着他:“安榆炀,你是觉得我治不了你吗。”
“千烑……”天南星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停在他们五步以外:“玉叶怎么样了?”
他方才在旁吐了好一会儿,只呕出些胆汁儿来,又缓了许久才缓过那股劲儿来。尽管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此时也不太敢往上凑。
“伤的不重,以她的自愈能力,应该过会儿就好了。”
安榆炀看着千烑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又成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心头一阵恼火。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安玉璇,脸上永远都是漠然的表情,谁也入不了眼的样子。
只有兔子的尸体被扔到眼前,才能看到他惊慌失措。
“少主!我们回来了!”
玄安欢快的跑了过来。
玄间与其余水镜宗弟子则是慢悠悠的走着。
见自己人回来,天南星兴致缺缺却也一扫阴霾:“哦,回来就好,情况如何?”
玄安伸手比划着:“少主,整个村子,都——没有人了。”
天南星诧异道:“嗯?一个都没?”
玄间上前答话:“每个地方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凡人在这里,连粮食都没留下。”
天南星估略出个大概:“看来是全村搬迁啊,那就没咱们什么事了。人都搬走了,咱们也找不着人的,休息一晚,明天就走。”
“是,少主。”
虽然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但天南星并未选择让弟子们分别睡在村民的房屋里。
一来是有紧急情况时,不好组织防御;二来是落单者,容易被杀害后调包。
这个村子的村民们,多半是以某个姓氏为主的,算是一个家族聚居地了。玄间玄安找到了一家宗祠,尽管老旧无人,也是个地方够大的。
于是这一晚,大家都聚在这里休息。
安榆炀特别招人恨的点了一堆篝火,烤起了鱼,把天南星气得跑上了屋顶吹风。烤鱼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也把宗祠里许多人勾得无法入定冥想,同样让玉叶对他充满敌意。
她闻不到烤肉的独有香味,唯独对血腥味敏感至极。让她闻着血腥味一点点变淡,可以说是另一种折磨。
如果不是黄昏之时挨的那顿打,玉叶早就扑上去要同他抢了。
至于现在,就只好紧挨着千烑,凶巴巴的瞪着安榆炀。
而千烑,他虽然在闭目打坐,但并不是在冥想修炼。
他的修为早已是九魂巅峰,距离天人之境仅有一步之遥。
可这其中的差距,千烑深有体会。
没有足够深厚的底蕴,强行凝聚灵心只会遭到反噬。如果给千烑足够的时间,他完全是有这个机会的。可是如今形势所迫,千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积累,只好不断锤炼自己的神识。
以他目前的神识强度,神识覆盖范围内,任何人和魔物都藏不住。而现在,有二十人在匀速靠近。
这二十人飞檐走壁,从身手和武器来看是刺客一类的人。
千烑立刻给玉叶以外的人传信:
〔有二十人靠近,戒备。〕
意识到是千烑在传音,房顶上的天南星也打起了精神。
安榆炀仍是一派悠闲,但也释放出神识去。
——平安城 芳霏阁——
“掌柜的,您这么晚还不歇吗?”
方翔摆摆手,说道:“我看这天儿还早,还不打算歇。你且回去罢。”
“啊,是。”
伙计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方翔却仍站在窗前,心头怅然。
“一眨眼,又到封魔节这天了。”方翔看着昏暗的街道,眼里染上忧愁。
“这一群白眼儿狼,怕是又忙得回不来了。”
这一句呢喃太轻,轻而易举就被风吹走了。
方翔突然哼了一声,大骂起来:“大晚上的居然想起一群小畜生,真是晦气!睡觉去!”
“碰——!”
窗户被重重关上,随后响起落闸声。
黑夜中,又熄灭了一室烛火。
——莲生天筑——
荁霙手中捧着娃娃,来到了千烑的房间。
“笃笃—”
“小公子,您要的东西,我做出来了。”
没有回应。
荁霙干脆直接推门而入,果然就见拾七抱膝坐在凳子上。
桌上一点灯火如豆,拾七一个人在这里,显得有些孤寂。
拾七一抬头,荁霙在他面前半跪下来,递出一个娃娃:“后天就是封魔节了,平安城会连着办三天的灯会,您确定要这个时候出去吗?”
拾七从荁霙手中接过那个娃娃,摩挲起来。
这是他前几日就让荁霙做的,这布娃娃完全照着千烑的样子来做,连嘴角弧度都绷得紧紧的。可比起千烑平日里的不苟言笑,显得有些可爱。
“荁霙姐”,拾七低声说道:“我这两天总在做噩梦。”
“梦里,师兄鲜血淋漓的倒在我眼前。他濒临死亡,我却无能为力。”
拾七忽然笑起来:“师兄一直都在保护我是真的,可师兄会流血受伤也是真的。”
他还在笑,脸上却是湿的:“我不想师兄再受伤,我也想保护他。”
荁霙伸手擦去他的眼泪,说道:“那就变强,变得比他更强就好了。明天一定要让整个月天门都知道,你想去封魔节上的灯会,这样那些想害他的坏人,就都会来找你了。”
拾七眼神坚定起来:“嗯!”
不管最后是谁跳了这个陷阱,都别想跑!
师兄,你再等等我,我会长大,会保护你!
——外门弟子居所 望月——
拾肆踏着夜色,独自来到一片密林。
一只乌鸦拍着翅膀飞来,停在他肩头。
拆下乌鸦腿上绑的纸条,拾肆皱起眉来。
[封魔节灯会,把拾七带出来。]
“啧!说得轻巧,现在这个时候,谁敢私自下山?!还要带个凡人?”
惊蛰让他监视拾七,可拾七这段日子根本不出莲生天筑。他又进不去,怎么监视?更遑论把人带出月天门去。
拾肆烧了手中纸条仍气愤不已,简直想把这送信的乌鸦也给拔了毛。
可他也只能想想。这消息要是惊蛰送来的,他多少还能抗命;可要是上面真的有人想这么做,他和惊蛰都跑不了一死。
思来想去,拾肆编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当做回信。
[月天门戒严,所有人每日汇报行踪,不得落单行动。]
“扑棱棱—”
待到送走乌鸦,拾肆赶忙离开了这里。
这是个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的夜晚,但离家之人在他乡流浪,候鸟在巢中等待亲人归来,雏鸟在盼望羽翼丰满,无根浮萍在抗争宿命。
或主动或被动,一切答案都将在未来揭晓。
作者:诶呀!又要开学了,不想码字(*'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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