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南在子时进入了五溪城。
他带来了大夫,药草和粮食。一声令下,芳霏阁所属前往城中每一个角落。
大夫们在大街上有的就地摆上桌椅,给还能动的瞧几眼,把把脉,说几句话把人给安抚好。有的就跟着跑遍全城,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病人。
揣着粮食来的,先去找来了城里的户口簿子,才将百姓聚在一起,挨家挨户地点名过来领一石米。人还没过来的,以及没法扛粮食回家的,都分别记好了,等着专门送到家去。
又有两个专门跑了一趟城主府,把留在那里的伤员都带了出来。
眼见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林以南这才独自一人去找了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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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烑带着华归荑和悦泽又回了先前落脚的客栈。老板与店小二知道了他们就是今晚除魔的英雄,格外殷勤地再次招待了他们。
小二给华归荑另外安顿了一间房,悦泽被放在他之前住的那间房里。小二还想去找大夫,被千烑拦了下来。
这两人一个是受伤不会流血,一个是内脏受损的,都不好叫人来治。千烑就干脆自己动手,先是又给华归荑输了一次灵力,嘱咐小二备好热水和换洗的干净衣服,拐去了悦泽那里。
千烑看到悦泽已经歪倒在床上也不叫醒他,直接从芥子空间掏出养神草制作的灵液,然后一滴不剩地给悦泽灌了下去。
全程简单粗暴。
别人不清楚,但千烑知道悦泽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他受伤并不需要劳什子的疗伤药,反而是凝神静气的灵液更为重要,灌下去悦泽也会自行吸收药效。
还用不着去专门费那个力气给他输灵力。
于是林以南找过来时,千烑在悠闲地品茗。
小二相当热心地给他领了上来,又关好门,干劲满满地去干活了。
确认小二走远后,林以南立刻单膝跪地,姿态谦卑,道:“卑职林以南,拜见主人!此前多有失礼之处,万望主人恕罪!”
千烑放下茶杯,却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摆弄着放在桌上的几个瓷瓶。
“你不是悦泽,便用不着对我摆出这副恭顺样子看。虽说他此次险些没命,却也有了突破壁障的迹象,我就不带着他走了。可要记好了,最圆的是培元丹,最高的是飞灵丹,最后一瓶是锻灵液。”
千烑起身行至窗前,推开窗户一角,瞧着下面的忙碌。
“叫他每日服用一滴锻灵液和一枚飞灵丹,突破后再服用培元丹巩固修为。一月为限,一月后,我要在妙兮山所属的东渚城见到他。”
“至于华归荑,要么留在城主府继续当大小姐,要么到芳霏阁学个一技之长,全凭她自己决定。若她选了后者,就随便她学什么。”
林以南纹丝不动,只答:“是,属下遵命。”
“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去处理剩下的事,我休息一个时辰就走。”
林以南向他的方向看去,发现千烑仍是没有转身。他慢慢收回视线,另一条膝盖也跪了下来,道:“属下斗胆,可否请主人解一惑?”
千烑不由回头看他一眼。
他很不解,这林以南从前就对他这个主人抱有奇奇怪怪的态度,如今竟然说自己有惑,还要求他解惑?
不过难得他也会有这么一出,千烑没作多想。他合上窗户,双手抱胸倚窗而立,便道:“说来听听。”
林以南毫不犹豫:“您和方叔当年救下我们的事情,究竟是碰巧,还是……”
“别有用心?”
林以南一惊,忙道:“不!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千烑闭目沉思。
救人这件事,千烑一直都认为是件麻烦事。尤其还是一下子就捣了平安城所有人贩子的贼窝,救下几百个年龄不一的孩子。
而悦泽和林以南,就是那几百个孩子中出来的。
说起来,这其实就是个非常离谱的事。
当年这事离谱到过了三年都还有人不忘提一嘴。
——————六年前——————
六年前的芳霏阁只是一家籍籍无名的脂粉铺子,上下只有一个方翔这个光棍掌柜在维持着生意。好在他人缘不错,开张两年,也攒下了一千两现银做家底。
那年拾七刚满四岁,在千烑的陪伴下认了不少字,学了不少词,听了不少的游记。大抵他上辈子是只成了精的鸟雀,咬字清晰又妙语“连珠”。拾七每天对着千烑送上他学习的成果。
他的成果无外乎是这么几个问题:“山下是什么样的”“山下都有些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师兄你有没有出去过”……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千烑两世为人,上一世就自己扼杀了“出去玩”这个念头,这辈子更是堪称无欲无求,下不下山都无所谓。
无奈他在拾七的各种软磨硬泡下几乎要脑壳爆炸,于是他终于松口,要带他下山游玩一日。
由于千烑身份特殊,但凡做什么莲生天筑范围之外的事情,都必须有一个正当理由让整个月天门人尽皆知。但是千烑并不愿意这样,他打算悄悄装扮一番就带着拾七溜出月天门。
要出门的这天,拾七好奇地看着师兄穿了一件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衣服,又对着镜子梳了一个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发型。他很奇怪,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好奇的拾七不懂就问:“师兄,你今天穿的这件衣服,梳的头发,我怎么都没见过啊?”
千烑习惯性换上一副笑脸,从善如流地跳过这个问题,哄着他:“拾七乖,一会儿下了山,不可以叫我‘师兄’了哦。”
“为什么呀?”
千烑继续哄:“因为山下的都是凡人,被他们听到你叫我‘师兄’的话,是会发疯的。”
拾七挠挠头,又问:“那该怎么叫你?”
千烑不动声色,来到拾七面前摸着他的头,说道:“拾七真听话,你要记住,下了山,一定要小小声地叫我一声‘姐姐’哦。你放心,师兄到时一定听得见。”
拾七郑重点头:“嗯嗯!”心里却在想,师兄今天也在笑,但是也和平时不太一样呢。
千烑收回摸头的手,暗暗想道:“我当然会听见,这可是专门留在你身上的法术。不管相隔多远,都会让我听到你的每一声‘姐姐’。”
月天门的护山大阵允许弟子们随意进出,只有身具魔气的存在无法自由出入护山大阵。是以,千烑只需带着拾七躲过值守山门的弟子就好。
他们就这么一路顺利地下了山。
拾七生性就爱玩闹,却偏生是个三天两头生一趟病的主。日子过得再安逸,也被外面的热闹勾得心驰神往,一到街上就撒了欢儿。
千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死死牵着拾七。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他走丢了。
远远看见一个糕点摊子,拾七就走不动路了。
千烑顺着他视线一看,心下了然。正打算带着他上去买,但是眼看拾七给这俗世热闹迷了眼,千烑突发奇想——让拾七自己买一次东西!
于是千烑递给拾七钱袋,鼓励他自己去买一次东西。如果他做的好,千烑就每隔七天带他出来玩一次;如果不好,就一辈子别想出莲生天筑。
拾七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鸟,初到人间就被深山所没有的繁华迷晕了眼,只知道师兄允许他在这人间玩耍。
拾七抓着钱袋向点心摊子走去,满心都是要买什么糕点。千烑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想着接下来要带师弟去哪里玩。
危险就是这么悄然接近的。
千烑一直紧盯着拾七,旁边却突然有人从他面前走过,视线一时发生了转移。当他再转回视线时,点心摊前已经没有了拾七的身影。
千烑不由得心惊肉跳,他跑到拾七方才的位置,却没有感知到魔气。他迅速冷静下来,转而问起点心摊的老板:“打扰一下,老板,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鹅黄色衣服的四岁男孩?他大概有我一半高的样子。”
那老板想了想,说:“没有啊,我没看见过这么一个孩子。”
千烑瞬间心凉了一半,就又听他说:“你要不去报个案吧,最近丢孩子的可不少呐!”
他呐呐地重复道:“丢孩子?”
“是啊,最近时常有人家丢孩子,大人们都不敢带自家孩子出门上街了。”点心老板又说,“我看你这打扮,是大户人家里偷跑出来的吧?还是快回家去,叫你家里人来找人吧。”
“家”里人?
那还不如自己去找呢!
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平安城每到快过节的时候就会有孩子失踪,早已经是常态了。
此世年仅九岁的千烑从没想过,平安城里除了魔物,还会有人牙子这样的存在。
拐卖孩子是常态?那这平安城有多少孩子自幼忍受与亲生父母离别之苦?
那老板也感叹:“虽然咱们这里有天人庇护,可天人又如何管得了这买卖孩子的事儿呢……呃?人呢?”
千烑自知不能再耽搁下去,连忙找了个无人小胡同施展寻人法术。
方翔堪称街坊邻居的名人。
他暗地里走访了不知多少会手工制作胭脂水粉的妇人,用良心学费赢得众多邻里的欢迎。为人和善,平易近人,这些特质更是为他加分不少。
奈何此人有个最大的槽点——当掌柜却不招伙计。
没有错,千烑九岁时,芳霏阁作为一家拥有两层楼的脂粉铺子,只有方翔一个“光杆掌柜”。
更离谱的是,他出钱买了店面,却在没有货源的情况下让他的脂粉铺子开张了。
于是芳霏阁开业第一天,成了整个平安城的笑话。
方翔本人毫不在意,每天起早贪黑去学艺取经,取回经来自己收集材料做出胭脂水粉摆上去卖。至于他收集不起的材料,他就关几天铺子,去给别人干活赚小钱。
一个掌柜,没货源,没伙计,没钱买东西了还得去别处给人干活赚钱,偏他跟没事人一样。于是有传言:芳霏阁缺货源,方翔缺根筋。
缺根筋就算了,还同情心泛滥!
一个酒肉和尚,一个疯癫道士斗法斗得两败俱伤,好巧不巧地被方翔路过捡回了芳霏阁。
这俩人不但没报恩,还差点给他把店拆了。
有缺根筋的人犯傻,就有正常人乐意看他犯傻。城里的有钱人会时常叫人盯着看方翔什么时候做出成品,一做出来就高价买走。
为什么高价买?
方翔缺钱呀!
而有了这些钱,他既可以买材料,又可以不至于饿死,还能时不时做个善举。有钱人总会被他的傻样逗乐,都想看看芳霏阁能到哪一步,便也不在意那些钱财了。
芳霏阁就这么坎坎坷坷地开在这里两年之久。
拾七丢的这天,方翔难得抽空给他的店门刷漆。和尚扫大堂,道士擦地。
三个人能和睦相处非常不易,方翔决定出门买酒,短暂放下刷漆这件事就要出门。
千烑此时已经跟随术法的指引,找到了拾七所在。人牙子的藏身处很隐蔽,也难怪报案的人那么多,就是找不到。
随手施了一个隐身术法,千烑就潜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一进去就是悦泽和另外几个孩子在挨打。他们都衣不蔽体,浑身是伤,比大街上的乞儿还要可怜。
人牙子下手毫不怜惜,几个孩子被打得痛哭流涕,几次求饶都不予理会。终于停下来,又一把将当年十岁左右的悦泽拽了起来,当胸一脚踹下去。
那人竟还不解气,又攥着悦泽的衣领,恶狠狠道:“这次又是你这不死心的臭小子,跑不管用,还开始试着报信儿了。再搞出幺蛾子,老子废了你!”
“呃!”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全身僵硬,浑似木头。
“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骨节移动声响起,让他松开了抓着悦泽的手。有几个同伙发现不对,当即吓得腿软。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千烑心生不屑,这群欺软怕硬,拐卖孩子的畜生就该好好吓他们一吓。
给其他几个帮凶也施了法术后,这里彻底混乱了。而千烑径自向着一间房屋走去,刚巧从那时的悦泽身边经过。悦泽分明看不见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他环顾四周,除了人贩子在鬼吼鬼叫,就是又惊又惧的孩子们。
方翔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力推门闯进来的。
“老刘!我方翔来照顾你生意……诶?什么情况?”
悦泽站在一片混乱中目瞪口呆,想道:你谁啊!买东西走错地方又是什么情况?!
方翔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走了进来,拍拍手道:“嗯……按照上次捡人回家的经验来看,我要捡走的人有点多啊。”
方翔的加入让场面更加混乱不已。千烑认为现在没谁顾得上他,此时便干脆解了隐身术,大摇大摆地去找拾七。
拾七出门时收拾得格外干净,此刻却被五花大绑,可怜兮兮地坐在一堆枯草上呜呜直哭。他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人贩子来了,连忙向里面躲。
千烑见此不免心疼,连忙上前抱住他安抚道:“拾七!别怕,我是师兄!师兄来接你回家了!”
这是拾七人生第一次下山来玩,还没开始就被人牙子给绑走,实在是一次糟糕透顶的经历。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受到恐吓,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保护他,无疑是很容易留下阴影的一段记忆。
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旦有了可以倾诉情感的地方,就会短暂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只知道用哭泣来宣泄情绪。
拾七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师兄在我身边”这个事实。千烑刚解开拾七身上的绳子,就被他紧紧抱住大哭起来。
“师兄!呜哇啊啊啊——!师、师兄……呜,哇啊——!”
尖利的哭嚎声在耳边震耳欲聋,千烑一声不落地听,手也在拾七背上轻抚,防止拾七哭得岔了气。
千烑的怒火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为了不被注意到,他张开一个结界。迅速笼罩了这里,任何人都不得进出此结界,也听不到结界里的动静。
千烑抱起拾七走出去,外面依旧混乱:悦泽招呼所有的孩子和他一起跑,人贩子们动弹不得,只能恶毒地咒骂,方翔用麻绳把他们一个个都绑起来。
千烑趁拾七不注意,封住他的听觉。冷冷看着那群可恶的人贩子,他说:“跪下。”
“扑通!”“啊——”
“扑通!”“啊——”
“扑通!”“啊——”
他们的跪地与惨叫太过惊人,由于身体不受控制,这突如其来的痛感让他们有一种双腿被废掉的错觉。方翔和孩子们都不由得转头看。
转而注意到了一旁抱着拾七的千烑身上。
孩子们都没有见过千烑,不知道他是谁。而悦泽一眼就认出拾七是今天才被人牙子带进来的“货物”,猜到拾七是被自己的家人找到了。
千烑则在心里掐算着时间,等人牙子缓过膝盖上的疼,又道:“叩首。”
人牙子们不论面朝何方,都齐齐磕下了头。
这一头磕下,他们直接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悦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千烑,心中惊疑不定。
作者:嗨~我爬回来了~
作者:本章主打是回忆哦!
作者:也可以说是废话章一篇
作者:你们觉得烑烑会怎么教训人牙子呢?
明月烑烑——浮世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