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自觉

开学第一周里，沈凌有点手忙脚乱。连教师节时，那群连任的班委给他准备的花也只是草草接过了事。

他刚进学校当老师，得仔细地备课。课堂上课可不像以前做家教的时候一样，哪里不懂补哪里就可以，而是得系统地、还得趣味地把所有内容连串起来。想到这个所谓的趣味，沈凌就觉得头疼。以前他们苦逼啃书本的时候，老师可不会好心地为他们准备趣味的课程。不得不说，现在的课堂变化可真大。

高二B班整体情况还不错，他取代了前任英语老师的位置后，学生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感。他本就知识面广，也幽默，年纪和这群学生差不了太多，但比起来又更加稳重一些，亦师亦友的魅力也帮他收获了一小把自己的粉丝。

可他毕竟是个新班主任，得学习和应付很多学生的事务。他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例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许抽烟喝酒不许早恋不许带手机进学校这些都可以理解，但是什么不许在教室里用餐就有点苛刻了吧？

以前还在H市的时候，一日三餐都得靠外卖养活，有时候图方便，他还会在办公室里边吃边工作。更何况这些孩子早上七点半前就得到学校，让之前已经习惯了早晨自然醒的沈凌痛苦万分，因为他也得跟着早起监督。

这才开学短短一个星期，就逼得沈凌每天大早上赶到办公室，囫囵吞几块饼干下去后，学起了老前辈们，整日捧着个泡了浓茶的保温杯，指不定哪天还得往里丢几颗枸杞。要求孩子们七点半前用完早餐精神饱满来到学校早读，有几个能做到？

所以，感同身受的沈老师瞥见学生偷偷在教室里吃早餐的时候，会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诸如此类的琐事实在是多，虽然没出现什么错误，却也让他忙得有点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稍微有些适应，回过神两天，就开始有任课老师陆续到他这里告状了。这些老师也挺体谅他的，知道他新兵上阵，还专门给他了好几天的缓冲时间，再来集体诉讼。

任课老师告状，无非就是某某同学上课不认真，某某同学课后不交作业，某某同学迟到早退等等。这里头，邵敬轩的名字出现得尤其频繁。

听说前两天化学课上，看似孱弱的化学老师终于对邵敬轩上课睡觉的劣行忍无可忍，发出了与她弱女子形象极其不匹配的怒吼。但这位邵同学一副低眉顺目，却又明显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又让她无可奈何。

沈凌翻开之前整理的学生情况记录，仔细地再次翻看前两学期的老师对邵敬轩的评价。

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并不坏，除了沉默寡言和爱上课睡觉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不良行为。即便被抓包了，也只是安静自觉地站起来，不吵不闹不顶撞。

这一周上了不少英语课，而且大部分都被安排在早上第一二节，所以通常一开始上课的时候，整个班弥漫着一股阴沉的睡眠不足的气息。多亏了沈凌幽默体质，能慢慢地调动起学生们的积极性，不然他都要跟着睡过去了。

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地调动，坐在最后一排的邵敬轩一直都雷打不动地趴在桌上睡觉。

为了吵醒他，一开始沈凌会努力提高讲课的音量，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后来，他干脆绕着教室边走边讲，走到邵敬轩桌旁时，戳一戳他的手臂。邵敬轩倒没像第一节班会时一样大骂出口。他抬起头，迷茫的眼神努力聚一下焦，看见站在桌旁的老师，抹了把脸，自觉地站了起来，垂眼看着桌上不知道什么位置，开始入定。

“......”

沈凌无语。他其实只是想提醒这个孩子上课别睡觉，没想到他那么自觉地就开始罚站了。这年头已经不兴体罚了，要是被巡视的老师看见，他还得被参一本。

“咳。”沈凌清了一下喉咙，小声对他说：“坐下吧，翻开课本第十页，认真听讲。”

邵敬轩不言不语，听话地坐下，抽出了英语课本。

这么重复了两次后，邵敬轩在英语课上还真不再趴着睡了。一到上课就翻开书本，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笔，假装听得很认真。如果不是看着他那副小鸡啄米的样子，沈凌都以为他真的转性，开始好好学习了。

有一次，沈凌上课上到一半，就看见邵敬轩在最后一排脑袋一点一点的，感觉马上就要敲到桌面了。沈凌实在没忍住，点了他的名，让他起来回答问题。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就这样也能睡得死沉，喊了两三遍也没能把他喊起来。

前座缺根筋的翟灏仗着兄弟义气，想把他叫起来，椅背使劲往后一撞，把邵敬轩的桌子撞得晃了晃，高高叠着的书本“刷啦——”一声，散得稀里哗啦。

邵敬轩终于被吵醒了，一脸茫然地抬头，正看见讲台上的沈凌一脸懵逼，往自己这里看。再看看前面的翟灏，正安静如鸡坐姿端正地低头看书，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在他不知道是先把散落一地的书重新叠起来，还是先把翟灏揍一顿的时候，沈凌尴尬地开口：“邵同学，这道题你来回答一下。”

邵敬轩心里很不爽，这乱七八糟的还回答个鬼。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原本落在他腿上的两本书啪叽掉在了地上，又引来周围一阵侧目。

快速扫了一眼黑板，他想都没想就说：“不知道。”

沈凌挑了挑眉毛，安抚道：“没关系，坐下吧。先把书本收拾一下。”

还好尴尬很快就过去了。邵敬轩坐下，几下收好了书本，仗着自己腿长，踹了一脚前面的翟灏，继续撑着头拿着笔打瞌睡。

可想而知，在班主任的课堂上都能雷打不动地睡觉，更不用说其他科任老师的课堂了，而且屡教不改，也难怪化学老师会气炸。邵敬轩能拿到这么烂的成绩，也没什么可惊讶的。理科如果有以前的一些基础，怎么也是能解出一些题，而文科如果不背诵，那就只能凉凉。

沈凌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决定找邵敬轩谈话，看看能不能改善目前的状况。

这是沈凌第一次行使班主任的权利来找学生谈话。他想着，课间十分钟应该够聊了吧，于是在一节英语课下课时，把邵敬轩喊到了办公室。

长手长脚的少年身量很高，但很瘦，远远看去就像一根竹竿，脸上还一副懒散的样子，找不出属于少年人的活力和神气。沈凌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明明是在长身体的年纪，但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子营养不良，眼睛下方还有两股明显深重的阴影。

这是半夜去做贼了？黑眼圈能重成这样？

沈凌环视了一下四周，课间老师们都回到了办公室，也没多张椅子能让邵敬轩坐下。看上去将近一米八个头的大男孩杵在一旁，让他有点压力。他斟酌了一下语言，抬头问道：“敬轩啊，最近上课怎么样啊？”

邵敬轩垂着眼看着地板，淡淡地回答：“还行。”自从进来后，他也没正眼瞧过沈凌，一副礼貌温顺却又置身事外的样子，实在难搞。

气氛实在是尴尬又不失礼貌。

沈凌听着他明显胡扯的回答有些无语，但是周围老师那么多，还有其他班的同学来来往往，他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呀？如果有碰到不好解决的，都可以跟老师说。”沈凌努力继续对话。

“嗯。”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想继续。

“……”这下沈凌也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

他觉得有点失策，真是不该选择课间十分钟来找他聊。听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自尊心就强，打不得也骂不得，说得重了还要抑郁。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学生肯定更排斥，不会主动地向老师吐露心声。

他决定放弃这仓促的第一次谈心，赶紧主动结束这尴尬的对话，他扶了扶眼镜，说道：“那什么，今天的英语作业还是要交一下哈。”

邵敬轩简短地回了个“好”，继续宠辱不惊地站着。

“那，你可以先回去了。”

“老师再见。”

多么礼貌的学生啊。沈凌看着邵敬轩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捂着脸郁闷地想。明明是很礼貌，但是怎么那么油盐不进呢？这种人实在是太难打交道了。

他拿出手机对着闪亮的钢化膜照了照。自己有这么招人厌吗？跟他说话的时候，这孩子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要了命了。

他挪着自己的椅子坐到了一旁的陈老师身边。这位陈老师是B班的物理老师，从高一带到了现在。沈凌决定发扬不懂就问的精神：“陈老师，您之前一直带着B班，邵敬轩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啊？成绩退得那么义无反顾？”

那位陈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和蔼男同事，看着一脸郁闷的沈凌，笑眯眯又慢吞吞地回答道：“沈老师，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爱念书，无非就是，玩游戏上瘾啦，早恋啦，或者是一些家庭原因导致的。”

沈凌笑眯眯地点头，心里想，废话么，这我当然知道啊！

陈老师继续笑眯眯地说：“这个邵敬轩啊，以前成绩还是可以的。我有个朋友，是他初中的老师。初中的时候，他排在班上前几名，是个好学生呢！”

沈凌继续跟着笑眯眯，虽然陈老师有点大喘气儿，但好歹不是就这么一句废话敷衍过去了。

“所以当时高一刚带他们班的时候啊，我还是有关注一下他的。”陈老师继续一脸和气地回忆：“那个时候成绩还不错，上课也还认真，作业也都会做。本来我还想培养一下，让他参加竞赛的。不过没想到，下学期就开始叛逆起来了。不怎么听课，作业也很敷衍，后来干脆就不交了。这个学期更棒了，倒也没玩游戏没吵闹，没有破坏课堂秩序，干脆上课就睡觉了。诶你说说这么大点的孩子，精力不是应该十分旺盛吗？怎么感觉一天要睡上二十个小时啊？这白天睡了那么多，晚上还能睡着吗？如果是身体有问题，那家长也该带孩子去看看啊，也不知道他们家家长有没有管管。所以说啊，教育不能光靠老师，家长也很重要。家长要是不管不和老师沟通啊，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没想到陈老师聊起来还是个话痨啊。

课间仅剩的几分钟，沈凌都在听陈老师缓慢又和蔼地发表他的个人见解。直到上课铃响起，陈老师才拿着他泡好了枸杞的保温杯，冲他扬了扬说道：“沈老师啊，不错。现在年轻人像你这么负责的不多啦。”说完摆摆手，往教室走去。

沈凌这节倒是没课，他盯着邵敬轩高一学期的分数和评语，努力从陈老师的叨叨叨中理出一些有用的思路。

陈老师说得没错，邵敬轩每天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一点也不作假，那两块乌青的黑眼圈骗不了人。难道这孩子真是有身体隐疾，一天非得睡上二十个小时？不然有什么事情会让一个高中生大晚上不睡觉，白天睡得天昏地暗？家长呢？嗯，看来得和他家长沟通一下，要是身体不好，得赶快送医院看看，不然耽误了怕要出事的。

沈凌翻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决定找个时间和家长沟通一下。

不过没想到，那天晚上，看上去八风不动的邵敬轩真补上了英语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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