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呈对于死亡一直抱着放任自流的态度,尽管他不会主动寻死,但如果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货车朝他驶来,他也肯定不会躲。他时常想起小时候在书桌前看见的一只麻雀,站在空调外机上,不会飞,蹦哒蹦哒,就从23楼的高空掉下去了。蒋呈下楼看那只麻雀的尸体,两只爪子朝上,闭着眼,翅膀后面都是血,心想:“幸亏去年只是翻出窗户,坐在窗框上发了一会呆,又回来了,要是摔下去,肯定比它死的还难看。”
蒋呈时常梦见自己在峡谷上走钢丝,底下有好多人,全都伸着脖子看着他。他不像杂技团里的演员,拿着一根棍做平衡,甚至手臂都不张开,和正常走路一样,只是快到达另一端的时候,就会站不稳,从上面摔下去。蒋呈每次被吓醒的时候,都会浑身一个激灵,腿猛一蹬,然后突然睁开眼,梦做得多了,慢慢就没有恐惧的感觉了。
虽然不会主动寻死,但是蒋呈对死亡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以后要饱受病痛折磨,他一定会选择安乐死,如果安乐死还没被允许,他肯定会亲手结果自己。他想过很多场景,直到看见“奥菲莉娅之死”那张画的时候,他找到了。他想在寒冬的时候钻到冰岛某一条河的冰面下,淹死自己,等到春暖花开,冰河消融,自己会浮出水面,身旁会有初春盛开的鲜花,小鸟会来啄食他的面部,绿草盈盈,这就是他的葬礼。而且冰岛和他一样,周围没有国家,他的身边也没有朋友,但是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北极星,只有北极星陪着他。以前蒋呈想不明白自己,也想不明白人类,明明活着又累又麻烦最后还是会死掉,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亲手结束痛苦呢?
直到蒋呈遇见魏泽,魏泽对他的笑,就像冰岛上的羽扇豆一样摇曳。他觉得自己也暂时不必再去想找找星星的事,魏泽就是他的北极星。
03
魏泽总觉得最近级部主任一直鬼鬼祟祟盯着他。“终于要对掐点到的自己下手了?”他起先这样想,但仔细考虑了一下发现也不是,自己总归没迟到,学习又好,老师同学都喜欢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持续了一周,魏泽终于撑不住了,趁晨读问何苗苗:“你发没发现,蒋老头最近老是盯着我,我去接水都能撞见他。”何苗苗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歪头看他,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看你,你问呈呈不就完了?”魏泽脑子没反应过来,心想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何苗苗看他皱着眉头,笑了:“你居然不知道?蒋老头是他爹啊,他俩都姓蒋,你没发现?”魏泽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以为何苗苗在骗他玩,又听见“我们还以为你想评市三好才和他走的那么近呢,让呈呈在他爹面前帮你说两句好话……”魏泽光想着他俩的父子关系,都忘记反驳何苗苗说的话了。
他踢了踢蒋呈的板凳,蒋呈回过头,用眼睛问他干嘛,魏泽盯着他,不说话,发现他一点也不像他爹。老头一天到晚皱着眉头,不笑,也不说话,凶巴巴的,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像是教物理的,倒像是教柔道的。蒋呈虽然也不笑,不爱说话,可魏泽觉得蒋呈像一只雏鸟,又小又柔软,别看他不出声,一说话可好听极了。蒋呈看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就不去看他眼,耳尖慢慢变烫,说:“你喊我干嘛?”魏泽才回过神来问他:“蒋斌真是你爹?”蒋呈的眼神黯了一些,点点头。“你爹为什么最近老是盯着我?我是不是干啥了?”蒋呈听到这又去看魏泽,他的头躺在手臂里,等着他的回答,蒋呈欲言又止,愣了一会,眼垂下去,说:“不知道。”
晚上放学,蒋呈没有等魏泽,说有事,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了。魏泽又没反应过来,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何苗苗笑他:“你的小老婆跑了,你可怎么办啊?”魏泽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自从早上问完蒋呈,他一天都怪怪的,没怎么和他说话。心想,马上是期中考试,可能着急回家,不愿意陪自己绕路去车区吧。贺飞背上书包,起身对魏泽说:“你还是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初中的时候,都没有人和他玩那么久过。”何苗苗一听来劲了,弄着指甲抬头问他为什么,贺飞顿了一下,说:“因为谁和他走得近,他爸就会去向老师要这个人的成绩单,学习好的才让他和人家玩,学习差的就不行。以前学习好现在退步了,都不行。”何苗苗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动作也停下来,张着嘴巴,半天才说:“这倒真像是老头的作风,难怪呈呈都不爱说话。”
魏泽心里不是滋味,贺飞又说:“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他物理没及格,天挺热了,大家都穿着短袖,全班就蒋呈一个人穿着衬衫,我看见他手臂上若隐若现,有一道暗红的印子,我知道,那是他爸打的。”何苗苗眉头拧在一起问他怎么知道的,贺飞说:“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考不好,就会挨打,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从小就这样。”
那天晚上,魏泽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蒋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狠,再说蒋呈学习又不差,他老来得子,不更应该捧在手心里么?辗转反侧一晚,到凌晨才睡着,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蒋呈的脸被刀刃深深地割了一道,血止不似的往外流。蒋呈一句话不说,也不哭,就静静地看着他,离他越来越远……
魏泽他妈喊他起床的时候已经6:50了,迟到是肯定的,等魏泽冲到楼梯口,看见蒋斌双腿分开叉着腰,自上而下眼神冷冷的俯视着他,就像是知道他今天会迟到,专门来逮他的。魏泽跟着他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蒋斌给自己倒了杯茶,翘着腿坐下,拿着尺子晃,全程没说一句话。他不说话,魏泽也不敢先开口,眼睛没处放就看着杯里的茶叶,舒散开,一片片沉下去。最后还是蒋斌先开口,问他:“你最近和蒋呈走得挺近啊?”魏泽心想,居然不是因为迟到,就站的直了些,迎上蒋斌的凌厉的目光,点点头。“好好帮他学习,我会帮你申请市三好。”魏泽摇摇头说:“我不是为了市三好才给他讲题的,而且蒋呈他很聪明,就算我不给他讲,他自己也能学会。”魏泽撒了谎,听见蒋斌用鼻子冷笑,没回他的话,喝了一口水,用下巴指了指门口,让他回教室去。魏泽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又被喊住,“我让你俩坐前后位可不是为了玩的。”魏泽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到教室坐下,咬开桌上的核桃奶,魏泽给蒋呈写了个纸条扔到他桌子上,内容是:你别躲着我了,你爹让我和你一块玩。蒋呈转头看他,问他是真的吗,魏泽手里转着笔点点头,虎牙咬着包装袋,嘴里吸溜吸溜喝着奶。蒋呈说:“还是算了,你要是退步,我就再也不能和你说话了。”魏泽赶紧把奶放在一边,伸手拉住蒋呈的肩膀:“别啊,我不会退步的,我考试的时候多做对两个题就够用了。”一边的何苗苗听见,撇了撇嘴,对他翻了个白眼。
期中考试结束,魏泽没退步,蒋呈也进步不少,9班他俩分别包揽了全校第一和第五,蒋斌也兑现他的市三好证书。周一魏泽在国旗下代表高一优秀学生讲话的时候,蒋呈在人群里看着他。他比太阳还要亮,让蒋呈想起来课本上的海王星,他觉得自己就像海王星,被魏泽这颗太阳照到了,光线虽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慢慢地在捂热他。
周六课外活动,教室几乎没有人,何苗苗在讲台上数卷子,门口有几个二年级的熟人冲她招手,她拍拍手,把卷子交给蒋呈,他一边替何苗苗数卷子,一边听她们说话。
“你们班彭于晏呢?”
“哟,你来了就问他,不是看我的啊?”
“你有什么好看的,快说他去哪了。”
“不知道,可能去打篮球了吧。”
“哎?你是他同位你都不清楚?占着这么大的便宜都不知道好好珍惜。”
“我又不喜欢男的,他再帅我也不感兴趣。”
蒋呈听到这眨眨眼,手里数卷子的动作停下来,看着何苗苗。他知道魏泽学习好,长得也好,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就偷偷让何苗苗帮她们递纸条或者送零食,何苗苗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每次拿给他之后还得调侃一番。原来何苗苗能这么坦然的对魏泽是因为她和别的女生不一样,他不喜欢男生。
何苗苗回到教室,双手撑着讲台,问蒋呈数到多少份了,才发现他一动不动,手里还捏着一沓卷子。
“你听到了?”
“………………”
“你害羞什么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同性?”
“不和你一样吗?你不喜欢同性吗?”
“我不喜欢。”
“你可拉倒吧,你不是喜欢魏泽吗?”
何苗苗狡猾的对他笑,笑得蒋呈心里发毛,背后直冒冷汗。那句话说的很小声,只有讲台上的他俩听见了。蒋呈说不出来话,低着头,耳朵又红了,半天才缓缓的说:“我和你不一样,不是那种喜欢。”何苗苗听完笑得跌下讲台,坐在台阶上用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着。过了一会,她站起来趴在蒋呈面前说:“你放心,除了我以外,别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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