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J

方惜文坐在了李希瑞的病床边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李希瑞，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李希瑞的病情从住院开始就开始持续恶化，什么病方惜文暂且不清楚，但她看得出来，她的每一次呼吸都非常地艰难，她苍白到像是白纸一样的脸庞，还有瘦得只有皮骨的手腕，深陷的眼窝，尽管她还是化了一点淡妆，但还是掩饰不了她已经病入膏肓的模样。

当年被黎夜折磨到进医院，自己才十七八岁，医院的被单永远都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那个味道令人上头，她闻着那个味道，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上还有挣扎留下的伤痕，它们在慢慢愈合，或许以后它们就会像是从未存在过，但方惜文心上的伤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完全愈合，尽管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可她还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黎夜，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饿了很久的野兽看到食物，那是占有，那是黎夜的欲望，他一步一步像自己走来，每一步的声音，方惜文都记得。

她很害怕，同时她也恨透了黎夜，可就在那个时候，她见到了李希瑞，她是那么冷静，那么冷血，同样都是女人，李希瑞看到黎夜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的时候，她的眼神没有闪避，她直勾勾地盯着，方惜文能够感觉得到那是嘲笑，那是不屑。

如今，方惜文长大了，李希瑞终究还是老了。

“黎夜呢?怎么没有来？”李希瑞有点失望，自己住院以来，属于自己的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空闲下来，李希瑞一下子脑子里都是黎夜，她很想见儿子，但黎夜几乎都不接自己的电话，她反思了很久，这么多年，她一点都不知道儿子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一心思铺在了事业上，和黎夜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公司工作很忙吧。。。。。”

“别骗自己了，他不想来罢了。”方惜文一阵见血说出了事实，公司很忙是真的，但并没有忙到一点时间没有，“就算公司有七八个会议，他也会抽出时间和我吃饭，就算加班到半夜，也会提早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加班，就算有项目第二天要完成，他也还是会和我看午夜电影。”

“你想说什么？你是想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在黎夜心里有多重要吗？方惜文，那是我儿子，就算他再怎么不想认我，我也是他妈，这谁也不能改变！”

“是，你是他妈。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你一点都不了解黎夜对吧，我看得出来，你爱他，你也觉得，你很爱他，可唯独黎夜不这么觉得，你有想过问题吗？“方惜文问道，看到李希瑞一脸疑惑的表情，她继续说道，”你只会帮他解决问题，他犯错，你帮他善后，在学校打架，你帮他修改在校记录，可你从来都没有正正经经告诉过黎夜打架是不对的；他那么对我，可你见我的时候，我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你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威胁我和我的家人，叫我们闭嘴，你没有告诉黎夜这么对一个女生是不对的。是非对错，你从来都没有面对面仔细教导过黎夜。“

“我——”李希瑞无法辩解，对于这个儿子，她的确亏欠了太多。

方惜文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家明发来的消息。

‘进展顺利。‘

她从位子上起身，想要离开了，今日本就是受黎夜的所托，来看看李希瑞的状况，她知道黎夜心里还是惦记这个妈的，只不过出于私心，方惜文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希瑞，当年自己经历的那些，她都要这对母子一一品尝一遍。

见方惜文要走，李希瑞伸出手抓了她的手腕，黎夜不接自己电话，这个身体状况出院是不可能了，别人传话还不一定真的能够见到黎夜，现在看来，也只能拜托方惜文了，怕这次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吧。“方惜文再度坐了回去，看着李希瑞。

“我不喜欢你，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那么倔强，不管不顾，就像是一个小火苗，不温不火，但迟早有一天会点着一整片森林，我知道黎夜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不可饶恕，但我是一个母亲，我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自己的儿子，我不能看自己的儿子坐牢，惜文，这么多年，都是我李希瑞的错，我没有教好黎夜，还有对你家的做的那些事情，我也很抱歉，对不起。我知道那孩子喜欢你，他不能没有你，但我也知道这么久，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和你的无法奈何，你不爱他，你恨他，但这么多年，他为你做了不少事情，过去发生的不乏改变，黎夜已经在尽力补偿你了。所以，我拜托你，不要害死他好吗？”李希瑞活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像谁服过软，低过头，但这一次，她十分诚恳地看着方惜文，放下了所谓的自尊心，紧紧地握着方惜文的手，讲话的时候声音甚至还在颤抖，那一瞬间，她似乎老了许多，她已经没有办法叱诧风云了，这一辈子，开心不开心，也都已经大半辈子了，剩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黎夜，那个傻孩子。自己当年会害死自己的爱人，方惜文也同样会害死黎夜的。

“你不是我，你凭什么要我原谅？“方惜文挑了挑眉毛，觉得有点可笑。

“就凭黎夜知道你是一个杀人犯，还帮你作案，帮你善后，帮你解决问题，他愿意为了你，赌上自己的一切，他知道你是一个恶魔，还依然爱你，我所求的，只是你放他一条活路。“

方惜文离开医院后，没有回家，没有回画室，她随便上了一个公交车，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子，打开了窗户，她不知道这个车将会开往哪里，她只是想要感受这样向前的感觉。

“喂——”是黎夜打来的电话。

“她还好吗？”黎夜问道，他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就马上给方惜文打去了电话，长时间的大脑运转，让他脑袋有些发晕。

“不太好，脸色很差，问了护士，没几天了。”简单的几句话轻描淡写了李希瑞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状态，方惜文特意没有接着说些什么，她在等，等黎夜的回答。

“辛苦了，我知道你不想见她。”

“嗯。”

“还有事吗？”方惜文问道。

“她有说些什么吗？”黎夜说。

“她说，我以后会害死你的。”犹豫了一下，方惜文选择性地说了这一句，她心情很复杂，从顾辰那里听到自己的双重人格的时候，她没有震惊，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会连续杀了叶子、夏梦洁的人，除了自己还有会别人吗？可现实中的自己，下不去手，她看到新闻时候的就在问自己，你可以吗？没有答案，她讨厌自己，就像是躲在镜子背后看世界的感觉，可当知道自己精神分裂的那一刻，方惜文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解脱，说不定那个人格能够更加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头干笑了一下，没有下文。

方惜文突然想到了，那天顾辰和黎夜的对话里，涉及到的那个叫做余梦梦的女警吧，她眼睛里的那一份毫不掩饰的直率和正义，果然还是跟自己不一样吧，那是闪闪发光的，而自己不过是淤泥里爬出来的阴魂罢了，那种人似乎更加能够站在顾辰身边，自己果然还是和黎夜这种人一样啊。

“黎夜——”

“嗯？”

“原来，我们才是同类人。“

李希瑞的病房里，护士正在挂点滴，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着医生的挂牌，小护士奇怪地看着他，却被李希瑞示意出去，医生缓缓地坐到了病床对面的小沙发上，翘上了二郎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抽出来一个，下意识想要点燃，却抬头望向了李希瑞。

李希瑞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上，虽然知道黎夜不会回自己的微信，但她还是喜欢看着自己和他的对话框，这一地代年轻人不喜欢听语音，所以李希瑞发的也都是文字，很简短，都是‘饭吃了吗’，‘不要太辛苦’，‘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自己’……

哪怕是一个好的，嗯，李希瑞都没有收到过，自己和儿子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远，她呆呆地想了很久，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手里拿着烟望着自己。

“没事，你抽吧，反正这身子也撑不了几天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烟放下了，他说：“黎夜这孩子还不联系你吗？“

“我走了之后，答应我，好好保护我的儿子，好吗？“她带着哭腔，眼角泛起了泪花，大半辈子，见惯了生死，变得麻木的心在面对自己死亡的时候再度变得柔软，她要强了这么久，也终究还是一个女人，她也会多愁善感，也会害怕离别，更何况这一次是生离死别，“尤其是那个叫方惜文的女人，一定要多多提防，她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希瑞，你别说丧气话，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J,我真的很感谢你能我到现在，帮我照顾我的孩子，以后，就还要麻烦你了。”

李希瑞坐在病床上，看着J，眼睛里的泪水划过脸颊，就算是病入膏肓，在J的眼里她依旧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他默默地看着李希瑞点了点头，俩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谁也不愿意改变这个距离，或者说是害怕改变，墨守成规过了大半辈子，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在他们的眼里，这比所谓的爱情更加纯粹，更加坚固。

“你知道的吧。”J 问道。

李希瑞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

李希瑞知道J 喜欢自己，J也知道李希瑞心里没有自己，但他不难过，自己能够以朋友的身份陪她走过人生的大半段路程，比任何的都要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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