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恨殇（下）

他们互相搀扶着踱到小路的尽头。停下时，吴恨易脸色苍白，嘴唇很干，紧紧抓着陈爱难的胳膊，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帮…帮帮我……”

然后，他腿一软倒了下去。陈爱难惊恐地看着他躺在地上，手里的牛奶和薯片撒了一地。几秒后，如梦初醒的她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打了120。

救护车上，医生就明确地告诉陈爱难，他挺不过今天了。

“如果他不跟你出来散这趟步，他能多活几天的。”医生认真地看着陈爱难对她说。

突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吴恨易慢慢睁开了眼睛，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话。他的声音微弱，救护车的引擎声又太响，医生耳朵附到他嘴唇上，这才听清他在说：“别……别难为她，是……是我要跟她出……出来…的。”

医生默默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车子几分钟就赶到了医院，吴恨易被陈爱难和好几个医生火速推进手术室抢救，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结果是什么，但是每个人都还是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

吴恨易的父母也很快赶到了。吴父走到陈爱难面前，不由分说给了她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抽的不轻，陈爱难站立不稳，闪了一个趔趄歪倒在椅子上。吴母哭着上前拉住了自己的丈夫。陈爱难抬头看去，他眼睛里含着泪水。

“别打人！这里是医院！打架出去打！”旁边有人吼道。

手术室的灯灭了，门被慢慢推开。医生走出来，摘下手套和口罩：“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他已经病成那样了，要是平常人肯定半个月前就已经不行了，可是好像一直有一种强大的东西让他支撑到现在，或许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活着太受罪了。”

他们冲进了手术室。吴恨易看起来状态好了许多，医生却说这是回光返照，人在临死之前，精神会出现短暂性的兴奋，同时伴随病情好转的迹象。就是在人回光返照的时候，身体最后的保护机制开启了。这个时候，肾上腺素会把最后一点点能量全部分泌出来，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人又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阿…阿难…”病床上的吴恨易在呼唤她。

陈爱难立刻来到吴恨易身旁，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

他看她，她看他，眼神一对上，陈爱难眼泪就掉下来了。吴恨易示意她低下头，用手摸了一下陈爱难的脸，陈爱难流着眼泪对他笑。

“阿难，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即将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别哭。虽然我离开了你，但是我相信，生命会有轮回的，我们会在下一个轮回里，还能够做夫妻，还能够相遇。我走了，但是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坚强的活下去。没有我的陪伴，你也要勇敢一些。不要为我的离去而伤心，要振作起来，你生活的好，我才会开心，我会默默的祝福你……”

声音突然中断了，就好像一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被突然断电一样。这一瞬间，陈爱难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自己最不愿接受的事情或许要来了。

她猛然抬头，吴恨易的眼球不再转动，直勾勾的看着前面，继而慢慢地闭上了。

“吴恨易！”吴恨易的父母凑了上来，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吴恨易！你继续说啊！”陈爱难大喊大叫，眼泪夺眶而出。

“小易，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呢，你听我说完好不好？”陈爱难又像是在央求。

一切均属徒劳。

五分钟后，医生宣告抢救无效。

陈爱难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哭晕了过去。这一天，她醒过来又晕过去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一次是在晚上十一点多，她昏迷中一直在做梦，梦里吴恨易还是生病之前的样子，他们在公园里一起跑，一起闹，一起玩，一起笑，很快乐。陈爱难笑的开心，吴恨易也笑的快乐，两个人幸福感爆棚。突然吴恨易提议想跟她玩捉迷藏，她高兴的答应了。等她数好数出来找他的时候，她跑遍了整个公园都找不到他。她急的大哭：“你出来吧！别躲了，我不玩了！”嗓子都喊哑了，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她慌了，满公园的寻找，整个公园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也没见到吴恨易的影子。她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恐慌，孤独感和寂寞感也加倍袭来。她走的实在走不动了，坐在长椅上不停的抽噎，哭的很伤心。哭着哭着，她就在椅子上哭睡着了。

过了几分钟，她被眼前的一束光照醒，睁眼一看，吴恨易微笑着站在她面前，背后夕阳的余晖把他身上衬托的发光发亮，平添了许多神圣的感觉。

陈爱难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小易，你上哪去了，我找不到你……”她眼眶红红的，蓄满了泪水，嘴唇嗫嚅着，十分委屈的样子。

吴恨易不语，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陈爱难一动不动，任他抚摸。

可是这样的好景象没能持续多久，毫无预兆地，吴恨易的身体突然开始慢慢地变的透明，又逐渐消散并缓缓上升，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陈爱难疯了一样的喊他，可仍然沓无音信。她绝望了，但是心里突然又有种侥幸，或许多喊几声他就回来了呢？于是乎她又开始喊，喊到再次绝望，一停下心里又燃起希望，就这样她在绝望和希望之间来回横跳，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她的嗓子就哑的叫不出声了。

她又坐回到椅子上哭，哭累了然后就睡觉。因为刚才吴恨易就是这样出现的，她巴望着能重复刚才的情景。陈爱难在公园里折腾了半天，也确实累坏了，一闭眼就睡着了。但是她的愿望落空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悲伤和害怕轮流打击着她。尽管内心很害怕，很想回家，但是她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她想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回家。因为她知道吴恨易也怕黑，她怕自己先走了小易一个人在这里会更害怕。

“吴恨易！你快出来，天都黑啦！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自己回家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了啊！”陈爱难做出假装要离开的动作，自作聪明地想把吴恨易引出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自欺欺人时，她苦笑着摇摇头。

“吴恨易，限你十分钟之内出现，不然我真就自己走了，这次真不骗你嗷。”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坐了回去。

时间到。她这次真的说到做到，起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了。等到公园入口即将要上出租车的时候，她忍不住回了头，等回过头来时，脸颊上分明是两串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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