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祝小小（番外篇）四

祝小小走后没多久，王昊瑞也步了她的后尘。

五天后，也就是2020年6月24日，王昊瑞在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和别的班一个叫赵悦淋的起了争执。由于当时有好几位老师在场，表面上，双方握手言和。只有少数学生，能感受到他们双方眼神的碰撞。

当天中午午休的时候，王昊瑞去找吴静雯请假，说自己不舒服，要去一趟卫生间。吴静雯正在睡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后来的几分钟里，陆续有好几个男生以上厕所为由请假出去。

王昊瑞是出去打架。双方在体育课时就悄悄说好，午休的时候在操场边“私了解决”。

王昊瑞带着几个同学如约到达操场，早已经等候多时的赵悦淋也按耐不住，几句简单的问候之后，双方随即发生火拼。

双方斗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位中午家里临时有事，准备回家的老师来操场边上的停车场开车，发现了打架的学生。几分钟后，好几个年轻力壮的男老师集体冲了过去。

“都不许走！都给我站着别动，跑一个试试！”老师一边喊话一边朝着这里跑来。

最后，打架的学生被处以停课一周、停课三天、扣分、记过、严重警告等处罚。王昊瑞和赵悦淋作为主要人员，被学校停课两周。据说，这天他们打架的时候，还找了两个人遮挡监控。

成绩好和爱打架本来是两个学生的品性，却在王昊瑞身上奇怪的重叠在一起。

回到家后，王昊瑞的爸爸就给他打了电话。

“王昊瑞，从小我就教你格斗术自保，你竟然用在打架上！”

“爸，是别人先惹我，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明明说了对不起，可是他不光骂我，还骂你。这我能忍？当时我怒火中烧，要不是有老师在场，我恨不得生吞了这厮。”

……

每近黄昏，都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进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磷光。父子俩的谈话，一直持续到黄昏。

王昊瑞放下电话，看着窗外已经开了的路灯，他咬了咬嘴唇。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唔喔唔喔，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揣进裤兜，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手机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又随着窗口飘向远方。

“阿姨，我能去看看小小吗？”翌日清晨，王昊瑞给祝小小的妈妈打电话问道。

“你不上课吗？”

“阿姨，我在学校犯了点错误，暂时不能去上学了。”王昊瑞小声的说。

祝妈妈思考了一会，说：“那你过来吧，小小多一个人陪着她也好，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我都不敢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为什么这几个月这么奇怪，我们在学校一问她，她就哭，我现在都不敢问了。”

“电话里说不方便，你来了我再告诉你吧。”

王昊瑞听出祝妈妈的声音有点呜咽。他赶紧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时，看到了书桌上的一大盒巧克力。那是他妈妈上周给他带回来的。他想了想，从盒里拿出两块就出门了。

路上堵车，他半个小时才到祝小小所在的小区，新双城小区二单元11楼。

他轻轻的敲门。开门的正是她妈妈。祝妈妈一看到王昊瑞，迅速地做了一个让他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轻轻的关上门，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里屋。

“阿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你们变成这样？”

事实早晚是会作为新闻曝光的。祝妈妈一边哭着一边把女儿自从去年8月到现在的遭遇给他讲了一遍，不等讲完，王昊瑞已是酣然泪下。

“她说她再也不想去学校了，这些天，她不是出去做兼职，就是在房间里，也不开灯，就在床上躺着或坐着，不吃饭，只吃糖，半夜总是哭，医生说这是重度抑郁症的表现。”祝妈妈坐在床边，低垂眉目，偶尔抬眼望向某处，向王昊瑞诉说着自己女儿的点点滴滴。当说到女儿曾在拼多多给自己花20元买了一双黑色麂皮高跟鞋，穿了一次就开胶，鞋还没扔时， 祝妈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低头，双手掩面，呜呜的哭起来。

王昊瑞吸了一下鼻子：“我进去看看她。”

房门没有锁，王昊瑞先是敲了两下门，然后轻轻的推门进去。祝小小在床上，背靠着墙坐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对王昊瑞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扫视了房间一遍，看到墙上挂着好几张她之前拍的照片，书桌上还有一个有相框的照片。照片里的她，长发散着，和朋友的脸挨得很近。在一层滤镜里，她们皮肤白皙，头上多了虚拟的猫耳朵，祝小小笑得开心，露出两颗虎牙。

“你为什么不吃饭呢，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王昊瑞轻轻地说。

但是，她就像没听见似的。

犹豫片刻，王昊瑞坐在床边，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慢慢的打开包装纸，拿到她面前。

祝小小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到巧克力上。

“巧……巧克力……”她支支吾吾地说，目光始终在巧克力上，不再离开。慢慢地，她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一块巧克力，勾起了遥远的回忆。

王昊瑞上次给她巧克力，是一年前了。自从自己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她的心里已经完全被邱恶林这个人渣占领了。再加上频繁的光临医院，很少去学校，几乎自从那次体育课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巧克力了。

以前，每每当他送给她巧克力，她总是开心的。即便是累，即便是不开心，也会在收到巧克力的一瞬间化为乌有。她并不是馋巧克力，他们双方都知道，巧克力在他们中间起的微妙的关系。这些，我相信屏幕前单身的读者，也够呛能懂。

但是，现在的委屈，现在的难过，现在的情况，可不是一块巧克力能改变的。

她慢慢的接过去，缓缓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咬到嘴里的一瞬间，她就忍不住抽泣起来。

还是熟悉的味道。巧克力唤起了之前美好的回忆，和如今的遭遇一叠加，情绪的碰撞就会超级强烈。

这一刻，所有的害怕、伤心、恐惧、绝望，全部伴随着眼泪，一起流露出来。

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王昊瑞的眼泪挂满了脸颊，他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她把头枕在王昊瑞胸前，一个放声大哭，一个无声啜泣。门外还有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她用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2020年7月，中央扫黑除恶督导组下沉到成都市，随着中央领导的前来，案件有了飞速进展。

8月，邱恶林强奸祝小小一案在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邱恶林涉嫌强奸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正义终于得到伸张，虽然迟了一点。

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瞒得过人眼瞒不过天眼；摘掉乌纱，剥去龙袍，行恶之人终将得到报应。

几天后，随着公司法人的判刑，他的几家公司迅速土崩瓦解。“杯壶先生”不复存在。

邱恶林被判后的第二天下午，王昊瑞和祝小小再一次一起出去做兼职。晚上，传单发完后，祝小小情绪很不好，带着王昊瑞和另一个工友去酒店吃饭。

饭桌上，她一边疯狂喝酒，一边借着酒意，哭着向王昊瑞等人说自己被强暴过。这是她本人第一次主动向王昊瑞说起自己的事，也是最后一次。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王昊瑞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认真地说，“我们永远陪着你，别怕。”

这天晚上，祝小小喝的几乎无法单独走路。王昊瑞和她妈妈打了电话，没多久，祝妈妈就骑着电动车到了。

“你回到家之后多跟她说说话，不能老是让她一个人单独待在屋里。没事多抱抱她，多给她一些温暖。抑郁症最佳的良药不是吃药，而是陪伴！作为母亲，你是她最大的榜样。”王昊瑞把祝妈妈拉到一边对她说。王昊瑞的声音很小但是颇有分量。

“我一定会的。之前是我疏忽了对她的沟通教育，我回到家一定和她好好交流，谢谢你的提醒。”她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把王昊瑞抱在怀里。

几天后，他们再一次在网上找了兼职，一起做到下午六点多。

这期间，王昊瑞给祝小小的妈妈打电话询问过她的情况。祝小小妈妈的回答是，跟之前相比好些了，但是仍然不喜欢出门，在家时只愿意待在自己房间里。

做完兼职后，祝小小头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走。王昊瑞叫她，她也不回头。万达广场离她家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

她先进了电梯，王昊瑞这时才到单元楼门口。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门键。

王昊瑞看着电梯运行的楼层：10、11、12、13、14？15？16？17！18！19！20！

二十楼，这是这栋楼的顶层。他等不到电梯下来，直接冲上楼梯。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忘记了累，忘记了疲惫，只知道拼命的抓着楼梯扶手往上面冲。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当他气喘吁吁的爬到顶楼时，祝小小只是站在楼顶天台，并没有要跳楼的意思。

“我昨天晚上，又梦到他了。梦到他给我打电话恐吓我，他还说不止一个人会像他一样。”祝小小说。

她背对着王昊瑞，面朝着太阳。夕阳即将落下时的余晖把她照的金光闪闪。

“你不用害怕，你还有你的妈妈，还有我，还有这么多好闺蜜陪着你、保护你，况且，他已经被关进了监狱，不可能和外界联系，你不要瞎想了。本身，这件事就不是你的错，既然坏人得到了惩罚，那你就应该放下这件事，重新鼓起对生活的勇气！你来到楼顶是怎么想的？你想过那个吗？那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爸妈呢，他们只有你了！祝小小，你才14岁，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不要因为一个人渣毁了你的一辈子！你想让你的妈妈孤独的过后半生吗？！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特别是当你回头看看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走了一段自己都没想到的路。不要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看你说你，因为这些语言改变不了事实，却可能搅乱你的心。无论你今天要面对什么，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坚持下去;给自己一些肯定，你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要想成为强者，决不能绕过挡道的荆棘，也不能回避风雨的冲刷！你一定要站在自己所热爱的世界里，闪闪，发亮。”王昊瑞说完这段话，已是泪流满面。

祝小小听得浑身颤抖，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这次，她的哭声前所未有的大声，在空气中穿透力极强，听着让人心疼。落日的余晖把她映照的那么神圣，也彻底洗涤了她的灵魂。

还有什么等待，还有什么悲哀，这故事中的人不太精彩。夏去了又回来，而人却已不在，它重复着我汹涌的忍耐。

晚上，祝小小的妈妈给他打电话说，祝小小今天晚上比以往好多了。她在家的时候不再只知道躲在自己房间里，开始吃东西了，最让她惊讶的是，女儿回家进门的时候，歉意地笑着对她说：“妈妈，我今天回来晚了。”

王昊瑞放下手机，欣慰的笑了。

月亮升起了，今天结束了，但是新生活开始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王昊瑞的妈妈突然回家了。她因为最近店里事情特别多，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了，回来之前并没有通知王昊瑞，她想给儿子一个惊喜。

奇怪的是，平时这个时候儿子放学都应该在家里的，可是今天家里却空无一人。她打开王昊瑞卧室的房门，一切都没变。只是，儿子的书桌上有一张非常显眼的相框。照片的一面朝着房门，让人一进屋就会看到。

照片里是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女孩。她坐下来，拿起相框仔细端详着。图片中，女孩长发散着，和儿子的脸挨得很近。在一层滤镜里，他们皮肤白皙，头上多了虚拟的猫耳朵，女孩笑得开心，露出两颗虎牙。

太阳渐渐西落，快乐而平凡的一天，又快要结束了。万达广场，两个忙碌的身影正在发着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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