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冬樱花的孤单心事（番外篇）下

“当然。”何雨霖咧着嘴，眼底却郁郁寡欢，他说，“有人告诉我，十一月出生的人，会像冬樱花一样坚韧。”

吴静雯弯起唇角，说：“你是十一月出生的吗？真巧，我也是。”

“可是后来那个人背叛了我，大概是觉得我太坚韧，足够承担被他欺骗的痛苦吧。”

吴静雯怔愣地看着他，原来何雨霖也有无法释怀的事情。她不知道背叛何雨霖的是谁，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但是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吴静雯的目光落在何雨霖的侧脸上，像是在荒野独行的人，终于看到了同类的身影。她开始笃定，十一月的冬樱花，会等来适宜开放的节气。

不完美的她，也终有一天，会等来属于她的完美朋友。

（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吴静雯绝对不会相信，露出这样残忍笑容的人会是何雨霖。他穿着吴静雯第一次见他时的黑色卫衣，像是从深深的夜色里跋涉而来。实验室的灯光苍白，落在他的脸庞上，让他的暴躁与悲伤都无所遁形。

吴静雯抱着资料，站在实验室的窗外。她不过是和往常一样，让何雨霖来陪她做实验，中途忽然想起陈小艺给她的文献落在了教室里。于是出去拿文献，回来便看到这一幕。她看见何雨霖在咆哮和质问之后，忽然低头笑起来：“对你来说，朋友就是用来背叛的吧？”

对面的女生从另一侧的角落里走出来，竟然是陈小艺。吴静雯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何雨霖，对你来说，是否进入科研项目组，真的有关系吗？”

“我不想进入科研项目组，并不是你背叛我的理由！”何雨霖朝陈小艺吼道。

原来让何雨霖耿耿于怀的人，是陈小艺。吴静雯往后退了一步，忽然感觉心底结了冰。她从何雨霖与陈小艺的争吵中得知，原来何雨霖与陈小艺曾经是一对挚友。夏天的操场，两个人一起踢球，被老师处罚时，会相互遮掩。

学校教师团队拿到科研资格，从学生中挑选科研项目组的助理，何雨霖和陈小艺都是候选人。陈小艺喜欢物理，即使放学也会做实验到很晚，何雨霖更喜欢踢球，总是将自己的作业扔给陈小艺，陈小艺常笑话何雨霖在项目组唯一的作用就是清洗器材。可是后来，即使这样简单的操作也出了事。有一次，何雨霖和往常一样清洗器材时，不小心引发了爆炸。

虽然何雨霖只受了轻伤，但是实验室里损失不小，之前的很多实验成果都化为乌有。何雨霖不仅被要求赔偿损失，还被除去了项目助理的资格。

而陈小艺在出事之后，却与何雨霖划清了界限。何雨霖坚持认为，陈小艺远离他是为了独善其身。当初陈小艺做实验时使用了钠之后，忘记放进煤油封存。钠遇水容易引起爆炸，何雨霖清洗时没有注意，才引发了事故。

“何雨霖，你可以查看实验记录，我并没有用过钠。”陈小艺沉默片刻，接着说，“我和你不一样，你做事粗心大意，却胜在天资聪颖。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一路走到现在，付出了多少努力。”说完她便转身离去，而何雨霖缓缓低下头，过了好久，将手里的纸张放回了文件柜里。

科研项目接近尾声时，陈小艺被保送合肥的高中，吴静雯承接了陈小艺的大部分工作，越来越忙。有好几次她想问陈小艺关于何雨霖的事情，话到嘴边却感到难以开口，只能试图查找曾经的实验记录，核实之前两个人争论的关于钠的实验。

有一次，恰巧被陈小艺撞见，她直接问道：“那天的事情，你看到了？

“是。”她仰头看向陈小艺。

女生依旧纤尘不染的样子，眼镜在灯下泛出冰冷的白光。她叹了口气，说：“我很早就知道何雨霖在接近你，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想与你做朋友。但是吴静雯，我们都错了，何雨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

她最信任的人就是陈小艺。她在她最窘迫的时候出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防尘大褂，看起来高不可攀。她出乎意料地朝她伸出了援手，她性格冷淡，却事无巨细地教她东西。可是现在陈小艺告诉她，何雨霖接近她只是为了可以随时进出实验室，拿到陈小艺失误的证据。何雨霖一无所获，被陈小艺拆穿后，恼羞成怒地与他争执。

寒风凛冽，吴静雯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原来是这样，到头来她依然一无所有，她拥有的，不过是两个小时的谎言。

那天何雨霖再来实验室时，吴静雯一反常态地避而不见。他告诉她冬樱花今晚就会开，吴静雯却故意与陈小艺谈笑，将他晾在了一边。何雨霖脸色铁青，转身就走。

他走后，吴静雯心不在焉，接连失误。她在实验室呆坐到很晚，终究忍不住走到操场去看看。

冬樱花窸窸窣窣地开了一树，路灯下，深红色的花朵发出微芒。

世界很安静，树下的何雨霖回过头看她，和当初一样纯粹的眼神。

“为什么要利用我？”有花瓣落下来，她的声音冷静克制。别人都说，受到冬樱花祝福而生的人，会有明知故问的毛病，这句话在她身上倒是得到了验证。

何雨霖勾起唇角，笑道：“吴静雯，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对玻璃镜里的自己说，‘今天也辛苦了’。那时候我很动容，因为我觉得我们很像，我并不缺钱吃饭，只是想找个借口来认识你。”

“你不过是嫉妒陈小艺，当初你们资质相当，如今他保送了，你却一事无成。”吴静雯小心翼翼地说。

“是陈小艺这么说的？”何雨霖的目光亮得吓人，如同黑暗中的两簇火焰。

“难道不是吗？”

吴静雯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咄咄逼人的时候。似乎将话说到最绝情，自己才不会为曾经的欣喜和悸动感到可笑。她以为何雨霖会辩解，甚至希望何雨霖与她争执。但是何雨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吴静雯。

“吴静雯，我们之间两个小时的约定，解除了。”过了许久，何雨霖轻声说。

他双眼通红，却又朝她扬起笑容，像以往一样稚气，一碗肉骨茶就能发出满足的叹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静雯都对此刻无法忘怀。黑暗中的冬樱花树下，男生的眼神那么失望。他的笑容仿佛枝头的花朵，轻轻颤动，那么美好却又短暂。

她看着何雨霖离开的背影，和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寥落。她以为他是默认了，却不曾想过，真正的何雨霖，在没心没肺的笑容之下，坚守最多的，便是沉默。

（五）

初中毕业之后，陈小艺去合肥上了高中。吴静雯接手了科研项目组，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陈小艺，获奖无数，聪明冷静，让人感到遥不可及。

吴静雯时常忙到不可开交。有时候她恍神，会失误地叫何雨霖帮她递东西。可是周围冷冷清清，她这才反应过来，何雨霖也去外地上了高中。曾经背后议论她的学妹们，看她的眼神充满崇拜。有时候时间真是有趣的东西，苦尽甘来，却又痛失所有。

她在新项目开始前，打包处理以前的资料，无意间翻到两年前的物料清单，却发现了部分实验品误用的记录。当初陈小艺的实里确实没有用到钠，她只是拿错了，便随手将钠放在桌上，被毫无察觉的何雨霖拿去和其他器皿一起清洗。

何雨霖找到了物料清单，去找陈小艺对质，希望她能当众向自己道歉。陈小艺当然心中有愧，可她愧疚的是自己的自私，当初担心何雨霖连累自己，而选择在他出事时撇清关系。陈小艺根本没有发觉这项失误，而何雨霖最终也选择了沉默。因为作为曾经的朋友，他知道比起真相，保送的机会对于陈小艺来说，更加重要。

他大概没有想到吴静雯会选择相信陈小艺，毕竟那时他一直以为他们才是同类。可是同类不就应该在黑暗里相互舔舐伤口吗？吴静雯终究让他失望了。

当然，这些都是吴静雯的想象，再不会有人来告诉她真相了。

偶尔她会在夜里去跑步，花谢了之后的冬樱花树，像是一场繁华过尽，苍虬的树干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里。吴静雯站在树下，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何雨霖的眼眸，那么纯粹。而当时的自己，却自卑又敏感，咄咄逼人地质问他。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再请他吃一次肉骨茶，陪他看一次冬樱花。可惜何雨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他们的约定，永远解除了。她低下头，小声对自己说：“今天也辛苦了。”

那场属于十一月花季的悸动，早已在何雨霖离开的背影中，悄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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