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真没想到,那个菩萨似的二舅母竟这样的容不下她!外祖母刚过世,她就忍不下去了吗?这么急匆匆的就想要致死自己?黛玉一直知道,二舅母从来都不喜欢她,刚开始是因为母亲当年未出阁时与她有那么些龌龊,这些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大致跟自己提过,要自己往后到了贾府一定要小心这个二舅母。据说是因为二舅母做姑娘的时候就嫉妒母亲处处比她拔尖,而且通文墨、有才情,越发衬得大字不识一箩筐又嘴笨不会讨人喜欢的二舅母蠢笨粗野。后来做了姑嫂,更是十分的看不惯母亲国公府嫡小姐的气派,再加上有着未出嫁的女儿最尊贵的规矩,二舅母这个做嫂子的还要处处侍奉讨好母亲这个尊贵的小姑子,这嫌隙就越发的深了。而自己与出阁前的母亲有着八分的相似,落在小心眼爱算计的二舅母眼里就越发的不喜。还有的就是自己与宝玉走得太近了。谁不知道自从珠大哥哥没了,宝玉就是二舅母的眼珠子,容不得别人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偏宝玉是个那样的性子,最喜欢对着女儿家做小伏低的,又常常往自己这里跑,这就更加招了二舅母的眼了。再加上自己容貌出挑,在二舅母眼里那就是狐媚子,会勾的宝玉不学好的。当年她骂晴雯的那些话不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吗?可是如今,外祖母已经去了,没有人会给自己撑腰了,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自然是争不过宝姐姐的。何况如今宝玉和宝姐姐都已经成婚了,自己也不愿搀和进去,所以早就放下了心事,开始和宝玉保持距离了,只希望这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就好,她还不放心吗?非要把自己治死了才甘心?之前的人参养荣丸里面掺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二舅母不想她活着。俗话说久病成医,她吃了那么多年的人参养荣丸岂会不知道真正好的人参养荣丸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那样明显掺了不好的东西的药她岂能分辨不出来?她也不甘心,但是她知道如果闹出来,她就只有一死了,二舅母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的。所以,为了苟延残喘的活着,连父母和弟弟的份一起活着,她忍。把药封在箱底,不许人声张。可是,她低估了二舅母对她的恨。她以为自己只要安安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去搀和宝玉和宝姐姐的事情,与宝玉保持距离,二舅母就会放过自己。可是她错了,她真是太傻了!怎么会天真的以为二舅母那样的小心眼能容得下自己呢?呵呵,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看着毒药药不死自己了,就想着废物利用,用自己来攀关系?忠顺王府的侍妾?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啊!想让自己去做了忠顺王的宠妾,借此与忠顺王攀上关系,然后为贾府、为宝玉铺路?可惜她低估了自己的傲骨!打量自己不知道,那年宝玉是为何挨得打?还不是因为宝玉与忠顺王爷捧着的戏子琪官不清不楚的,还敢把琪官藏起来,这才惹恼了忠顺王,如今想要借着自己让这笔账一笔勾销?可也得看自己配不配合!林家可是五代列侯六代书香的世家,就是自己的父亲虽然没爵位可袭,却也是正正当当通过科考入仕为官,后来更是官至从二品,是为两淮巡盐御史,作为这一方父母、朝廷要员的嫡女,虽然家里败落了,自己不说做王妃,好歹这官员家的嫡妻是做得的,如今,二舅母竟然会想让自己这个世家千金去做一个区区侍妾,也太大牌了吧?何况朝廷有律法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家嫡女不可为妾。她以为贾府真的势大到连朝廷律法都可以不顾吗?恐怕是被贤德妃得死急昏了头吧?还是说真的恨自己到不惜违反朝廷律法?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除掉自己了。虽说这一次的事情自己有办法化解。可是这一次过去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何况这一次都已经跟王府说好了,自己要是没嫁过去,这贾府必定是被忠顺王又记了一笔。而她心里对自己只怕是更恨了一份。这贾府是掌握在她手里的,如今没了外祖母,她想要对付自己这个孤女还不是手到擒来?罢了,如了她的意吧!当然,想让自己去给人做妾是万万不能的,自己便是走,也要清清白白的走!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教导,林家人可以没傲气,却不能没傲骨!他一心要除掉自己,躲是躲不过的,那么,就让自己清清白白的走,早日去地下与家人团聚吧!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净土掩风流!黛玉把所有人支了出去,反锁了门,找出以前做的诗稿,还有给宝玉绣的帕子、荷包、扇套,一边流泪一边把那些一件一件的丢进火盆里,看着那些诗稿、帕子被火舌吞噬,仿佛被吞噬的不只是那些诗稿,还有自己的生命!终于,东西焚烧完了,泪也流干了,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黛玉打开箱笼,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蜀锦的面料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还有前后绣着的大红凤凰,展翅欲飞。坐在妆镜前,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翻出母亲留给自己的红珊瑚手串,紫水晶玉镯,象牙簪子,九凤衔珠钗,还有与那玉镯整套的水滴状紫水晶耳坠,一一戴好。再描了眉,抹上口脂,扑上一点淡淡的胭脂,就算是好了。此时的黛玉,焕发着她从所未有的美丽,是那么耀眼,仿佛一颗蒙尘的明珠,终于散发出它独有的绚丽夺目的光辉!倒不是说黛玉平时就不美,只是黛玉在贾府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守孝,整日素衣素服的,再加上她素来低调,一贯奉行的是低调的奢华,平时用的也都是名贵的好料子,只是没点底蕴和眼力的人看不出来。若说她素日里给人的感觉是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芙蕖的话,此刻的她就是一株最名贵的世间独一无二的牡丹,散发着夺目的光辉!至于说黛玉一贯低调,怎么今日忽然就变得这般耀眼,其实是因为,这衣服和首饰都是母亲多年前准备好的,是早就备着给她及笄的时候穿戴的。只是她在贾府这几年就没庆过生日,更别说及笄礼了,根本就没人想起来,所以这套衣物也没有了面世的机会。如今,她就要下去和父母团聚了,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以最美的姿态迎接自己的死亡,然后去见地下的父母亲人。收拾好一切的黛玉,取出一条长丝带,抛上房梁,跨上矮凳,挽上一个死结,再以视线一一扫过这屋子中的一切,终于不再留恋,把自己脑袋置于其中,闭上眼睛,踢倒矮凳,等待死亡的到来。经历了死亡来临前的窒息,黛玉心中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只是她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离开了那个让自己窒息的丝带,似乎浑身都轻飘飘了起来,也没有了那种窒息感。黛玉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还是那样挂在房中间,身上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只是奇怪的是自己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那房梁上挂着的自己。黛玉不由万分惊讶,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竟是以一个虚无的几乎看不到人形的形式存在着的!这是怎么一回事?世间真的有鬼魂不成?那自己现在……是鬼魂吗?可是牛头马面在哪里?怎么还不来带自己去地府?正在冥想之际,就听着下面一阵乱糟糟的,低头一看,正是紫鹃。想来自己打发他们出去已经有一会了,紫鹃大概是听着房中久无声音,不放心,所以进来看看的。只见那慧紫鹃使了大劲推开门,进来看到房中挂着的自己,先是一声惊叫,唤了一声“姑娘!”紧接着就泪如泉涌,再也说不出话来。然后是雪雁、春纤急急忙忙跑进来,看到房中的情景,俱是泪如雨下。还是雪雁先反应过来,急急跑近,试图把挂着的自己放下来,却没那么大力气,忙喊道:“紫鹃、春纤,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把姑娘放下来!”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赶过来帮忙。总之房中此时是一片混乱。而飘在屋顶的黛玉却无意再看这一切,自己既然已经离了这腌臜之地,以后的事情也就与自己无干了。以后这贾府是荣也好,败也好;宝玉与宝姐姐是幸福也好,怨侣也罢,都与自己无关了。黛玉此时只等着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早点出现,好带着自己去地府,早日与父母亲人团聚。只黛玉没想到的是,牛头马面没等到,却是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拉着,飘飘悠悠的离了这房中,越飘越远,正在黛玉纳罕自己这是要去哪里的时候,终于停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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