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此后，监狱中多了一位狱官，不常出现，沉默寡言，淡蓝的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左后背半透明蓝色蝉翼装饰是他的象征，从不出现在教会的人面前，如果能看见他的笑，说不定能多一点对光明的渴望，毕竟他笑起来就会露出虎牙，在监狱这种阴暗沉闷的地方，很少能见到那种明媚吧。

时光在永恒的黑夜中被侵蚀，不知何日牢中的教徒们面露难色，时常能听见叹息声和走廊中的踱步声，无形的紧张挤压着气氛。当初驻守在监狱的士兵仍未回来，典狱长检查完事项由地下一层返回住所时，有心留意了教徒的言语，心中大概有数。

推开房门，冬蝉正捧着笔记，翘着二郎腿在木椅上摇摇晃晃，手里比比画画。过不了一会儿，便叫嚷开来：

冬蝉：“阿尔瓦这个符号写错了吧？”“卢卡斯，小声一点。

典狱长：卢卡斯，小声一点。

典狱长：典狱长脱下披风挂在衣架上，口气有些无奈和宠溺，这个昵称自然的叫了出来。

冬蝉仍摇着椅子，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了典狱长对他的称呼，便停止了动作，方才不过十几字的对话，好像把时光拉回很久以前。“卢卡斯”是阿尔瓦对他的爱称，一开始他并不接受这个称呼，还就此事向阿尔瓦叫嚷了数次，但后者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固执，他也就没管过了。

这会儿，冬蝉将笔记摊在腿上正出神，阿尔瓦走过来，轻轻抽走了笔记，冬蝉立刻反应过来，扑上去想抢回来，阿尔瓦故意将笔记举高了些，任冬蝉怎样上窜下跳，拉，拽，扒拉都拿不到，这场面颇像逗猫，令阿尔瓦忍俊不禁，

典狱长：火光太暗，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阿尔瓦说着，将笔记放回原处藏好。

冬蝉拿不到，撇着嘴回到椅子上瞪着阿尔瓦出气，阿尔瓦笑了笑，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典狱长：原本驻守在这里的军队恐怕一时回不来了。

冬蝉：好事啊，谁乐意整天看那群雕塑拿着剑吓人呐！

典狱长：据说是遭到了袭击，列车长也在事故中去世了。

或许，我能做些什么——

典狱长细细揣摩着这句话，发出一声叹息：

典狱长：安德鲁先生的灵魂会被上帝接去天国的。

冬蝉：安德鲁？那个守墓人？

每年冬蝉随父亲去祭奠母亲，都会看见安德鲁。憔悴的面容，眉间略带忧愁，胸前总别着一株紫色的鸢尾花。某年春日，天空下着淅沥的小雨，冬蝉立在碑前，任雨水落在他的发上，肩头。那次大概是与父亲闹了矛盾，他冲动之下从城中一个人跑到这墓地。如果母亲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她的墓就不应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雨点冰冷的打击感戛然而止，它被笼在了阴影里，一回头对上一双忧郁的绿色眼眸，他为他撑了一把伞，两人因而结识。

才还活跃的气氛瞬方间僵硬了不少。典狱长安慰似的走过去，拍了拍冬蝉的背：

典狱长：我与他有些交集，有可能……这是他希望的结果，他是壮烈的。

一个生命轰然倒下，成就更多生命。

冬蝉自然地靠在他臂膀上，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

冬蝉：我们能去地牢外吗？

典狱长：现在逃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冬蝉：不。

冬蝉看向他，

冬蝉：我不是想逃。

此时，阿尔瓦并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典狱长：等到晚些时候那帮人休息了，应该可以。

冬蝉又开始摇椅子，

冬蝉：我想出去一趟，就在地牢不远的地方就行，你跟我一起，这样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说你把我抓回来了，行吧？

阿尔瓦自然不会说不行，尽管这么做有风险，但他想满足冬蝉。

冬蝉：再者说，

冬蝉将手搭在阿尔瓦肩上捏了捏，

冬蝉：你这个样子怎么逃？

阿尔瓦也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半揽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当时冒这个险不就是为了救他吗？只要他安全，自己的安危并不重要。

典狱长：如果有机会，你就逃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不属于这里。

冬蝉：你为什么不说我们不属于这里？

冬蝉从椅子上站起，直视阿尔瓦，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典狱长：我逃不了，我会拖累你。

阿尔瓦的目光有些躲闪。

冬蝉：我不会一个人逃的。

火光跳动于冬蝉坚毅的眼中，

冬蝉：没有你我不会逃，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他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第一，如果没有阿尔瓦在狱中对他的照应，没有将他从极寒之地带回，那么他恐怕早已死于牢狱之中。第二，即便他逃出去了，已是物是人非，社会动荡，他失去了家庭、师友，又身负罪名，万一再度被抓……何况他现在已明了自己对阿尔瓦的感情。

这一句无比真诚的话语，不偏不倚的击中了阿尔瓦的心，“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他何尝不是如此，一路走来，他能够忍受失去友人的痛苦，肉体与精神的折磨，都是因为有一个他所牵挂的，所爱的人还需要他。这一句话，也让他的爱意由波澜变为汹涌。

阿尔瓦的心脏被一种温暖填满了，眼中是依恋和热切，但还尽力克制着，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冬蝉，动作很轻，

典狱长：但是……

冬蝉：没有但是。

冬蝉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并回抱住了他。

冬蝉：我很固执，你知道的。

光，被点亮了。

你救我于水火，以己身嶙峋之躯护我周全，无以相报。今你堕于黑暗黑暗，我便撑起火把照亮前路。艰险迷途，与尔共赴。

你没有放弃我，我何来理由独自奔向自由。

这一次，请握紧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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