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Jerry Frypa（2）

杰瑞感觉自己又死了。

他首先感到不解的是他刚刚经历的事情。那个声音真是奇怪，也不好好解释“重新开始”和“继续前进”的意思。正常人都会觉得后者是复活吧，谁会料得到是变成僵尸呢？

至于前者，杰瑞猜想大概是重生，重新从小孩子开始长大。但这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可他现在……

杰瑞用力揪住地上一把草。

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僵尸真是生不如死，更何况他和他的家人就是被僵尸所杀。

如果他现在自杀，他能不能重新变回人类？

哪怕失去记忆，变成一个婴儿也好。

不要僵尸……不要僵尸……

他摇晃着站起来，摸了摸身上，他那天晚上回家时把随身携带的两把剑落在图书馆门口的存放处了。他只好挖起离他最近的一棵树的木头，合成工作台、木板、木棍，重新做出一把轻质的木剑。

他把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里面的心脏顿时慌乱地颤动起来，他的呼吸也变得紊乱。他只好把剑抵在自己的颈上，里面的血管也在慌乱地跳动，仿佛在祈求他别下手。

他垂下木剑，瞪着前方。他为自己的胆小感到恼怒，却又觉得这没必要。

做点什么再去死吧。比如……复仇。

现在靠近人类城，也许还能打听到自己一家的消息？可……

可他现在是僵尸，他不能随便靠近人类。实际上很可能发生的事是，他还没看到人类，就已经被暗处的一枪击毙。

人类永远不会放过眼前任一个僵尸。

而且现在疾病肆行，他要是靠近人类，不是被杀死，也只能再次病死。

杰瑞干笑了一声。被杀死和被病痛折磨死还不如自杀。

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

他提着木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很快他走出了树林的阴影，太阳光灼烧起他的皮肤。他摘下几丛树叶盖在头上和胳膊上遮阳，往左望时看到了四五座村民的房子。受他人类社会学的职业影响，他差点忘了世界上还有村民这种有自我意识的物种。

他收起木剑，悄悄靠近离他最近的一座房子的后院，那里堆放着几个堆肥桶，上面盖着几张看上去还很新的报纸。他手脚并用爬过去，捡起两张报纸便要溜走。

但他动作还是迟缓了，一只村民提着一把菜刀从房子里跑出来，猛地朝他砍过去。杰瑞飞快地躲开菜刀，撒腿便跑，没想到那村民也跟着追了上来，并把菜刀抛了出去。杰瑞往前一扑，刀子划开他的牛仔裤并扎进去，但他顾不得疼，蹬开菜刀拼命奔跑。他一口气往树林里冲了百来米，回头已经看不到那村民了，他才瘫倒在树下休息。

杰瑞瞥了一眼血流如注的伤口，急忙抓起报纸看起来。

“流行病KEOBaD解药已发放”？！

他看了看报纸发行日期：他死去的第二天。自己死得真不是时候。

杰瑞翻开另一张报纸，这次他先看日期：是他死去的第一天发行的。他看到头版新闻是自己一家的死亡，一种十足的怪异感油然而生。紧接着他看到了文章对他的离世的表达的惋惜，媒体对他的赞扬和对疾病与僵尸的控诉……

杰瑞扔下报纸，心底的震惊、感动、喜悦和思念杂糅在一起，把伤口的疼痛完全掩盖住了。

如果他父母也变成了僵尸呢？如果他能找到……如果……如果找到了，他何尝不能去试试？去接近人类，去告诉他们复活的真相，去融入社会……实现人类和僵尸的和平。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千百年来，僵尸和人类一直不共戴天，主要就是因为僵尸以人类为食，要实现人尸和平简直相当于改变僵尸的食谱，这也太异想天开了。他嘲笑自己的愚蠢。

可如果真的能做到……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回顾着自己社会学的知识，人类社会历史上的污点他了如指掌，两个对立物种间千年的阂怨怎么可能涣然冰释，何况近代史上的人尸大战早已在人类心中埋下对僵尸深刻的偏见。

难，杰瑞对自己说，真的很难。但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没有开始，怎么会有结果？

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

他的导师说他是理想主义者，他觉得这个词很贴切，他确实一直在追求理想，社会学的研究便是他梦想大同社会的第一步。那些信口否认理想国的存在的人，不过只是没去追求罢了。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社会学大学生了，他是一只僵尸。现在他也要构建一个理想国，那里人尸和平安稳地生活，死去的亲朋好友都能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他们身边。两大物种不再有对立和冲突，也不再有隔阂与偏见，只有长久的融合，一起为更好的世界而努力。他意识到，建立这个美好世界，是建立他生前构思的那个美好世界的前提。

现在，理想主义者复活了，理想也复活了。

他迈出了第一步。

杰瑞长途跋涉，来到了人类城内的世界管理者的大厦前，往上一眺便能看见耸立的高楼，它比周围最高的建筑都高出好几十米。

杰瑞之所以能一路走到人类城却不被发现僵尸的身份，是因为他向一个半路上遇到的人尸借到一副人类面具和一副拳套（那人尸生前是个拳击家）。杰瑞穿着高领长衫和长裤，再戴上拳套，遮盖了自己绿色的皮肤。

“你好，我想见Mr.Steve。”杰瑞向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卫表示。

“Mr.Steve向来很忙。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杰瑞给出自己的身份证。

“你确定你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吗？”警卫狐疑地盯着他。

“当然是，我只是去整容了。”杰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他赶紧补充道：“你看……我们的眼睛颜色和模样都一样。”

警卫对照了一下两双浅棕色的眼睛，点点头，开始给他搜身——一把木剑。警卫把剑收入脚边的袋子，拨弄了一会儿胸前的电话机。

“Mr.Steve，这有个非会员人类想要见您。”

“叫什么名字？”电话那头心不在焉地问。

“Jerry Frypa。”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说：“进来。”

杰瑞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电梯，来到了12楼。

史蒂夫站在电梯门口，杰瑞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表露出什么神情。

“你是什么人？”史蒂夫平静地问。

“Jerry Frypa。”杰瑞回答。

“你为什么要冒充他？”史蒂夫打量了一下他，“甚至还费劲穿着他的同款衣服。可惜没有弄好头发和脸，还戴着个不伦不类的拳套。”

“我就是他本人。”

“他已经死了。”

“也许没有。”

“我看到他的尸体了。”史蒂夫的语气开始不耐烦，“我现在没空跟你聊些有的没的。你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杰瑞沉思了一会。

“先生，希望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敢保证这不威胁到您的安全——我都希望您不要做出……太激烈的反应。”

史蒂夫把手背到身后，歪歪头示意他开始。

“我没有死，我——”杰瑞小心翼翼地揭下面具，露出一张绿色的僵尸脸，“——我变成了一只僵尸。”

空气凝固了一阵。

史蒂夫把手伸出来，杰瑞发现他拿着一把十分精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眉间。史蒂夫的眼神还是很平静。

“我已经猜得到了，大概这次Notch又忘了跟我说吧。”他说，“你这么大费周折地混进来，肯定不止想炫耀自己拥有了自我意识吧？”

“什么……自我意识？我说我是个人——”杰瑞不解地看着史蒂夫毫无表情的脸，话音未落，史蒂夫便突然往低处开了枪，剧痛和冲击力让杰瑞猛地倒在地上。

“说出你的计划，要不然下一枪就在你的脑袋。”史蒂夫看着在地上抽搐流血的僵尸，重新把枪口对准了杰瑞的眉间。

“您不信任我，Mr.Steve？”杰瑞疼得嘶嘶低喘，靠着墙努力想站起来，但腿上的伤还没愈合，他又跌坐回去。

“别耍小孩子把戏了。把你费劲伪装成Jerry的目的说出来。”

杰瑞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管理者。

“这不是伪装，这只是恢复真面目。”他轻声说，“我的目的……就是让您……让你们接受我这个身份。”

史蒂夫的手指压紧了板机。

“我没有说谎……”僵尸强忍疼痛说，“但如果您要把我杀死，我也无谓。”

得知是这种结果，他已经生不如死了。

“或者给我个信任你的理由？”史蒂夫盯着地上的血。

“要证明我是Jerry吗？”杰瑞吃力地微笑，“五年前，就是新生纪元127年，我获得世界最高研究奖。4月11日的上午10点钟召开颁奖典礼，您在开幕式上跟我握手。”

史蒂夫也跟着微微一笑：“功课补得还不错。那我也提醒你一下，如果你有认真补做有关Jerry Frypa的功课，你就该知道近代人类历史的深刻教训：自主纪元3年，人类和僵尸之间爆发了长达22年的大战，而始作俑者便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利用人类善意的僵尸。现在历史重演了，你觉得自己一尸就能改变那车轮的转向？”

他尖锐地笑了一声。

“如果您要我证明自己是Jerry本人而不是什么僵尸伪装而成的，我完全可以做到。”杰瑞仍坚持道，“您只需动用一下手下的人查一查我的信息和——”

“我只相信眼见为实。”史蒂夫把枪口顶上了杰瑞的额头，“你没有领会历史带来的教训，这就绝不可能是Jerry这个人的作风。另外，不论你再怎么证明，也只不过是演戏给自己看而已，你是个僵尸，什么证明都是不可证伪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也不用白费口舌狡辩了。”

“不……我还可以证明，我可以现在就证明——Mr.Steve，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可以写字给您对照——”

“——狡猾。”史蒂夫轻蔑地瞥了一眼他受伤的右手，又把目光移回了他脸上，仔细端详着。这次史蒂夫扬起了眉毛：“你怎么还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弄了个美瞳……天呐，真是聪明。”

“您要杀死我了吗？”杰瑞低低地喘。

史蒂夫还是那样歪了歪头：“不该杀吗？你已经充分表示出你的不可信任。”

杰瑞的心揪成一团，疼得他要晕过去。

“杀吧。”他喃喃道。

要是理想国只存在于理想之中，那他也不在乎区区这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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