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一年。
地府为响应三界政策,严控人口增长,实行了投胎转世排队预约机制,每一个踏上黄泉路的鬼魂,都要在地府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报名预约轮回转世。
很不幸,我被排到了一百年后。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我报了个地府旅游团。
旅游打卡的鬼很多,与现世的假期出行高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几秒,我便被来来往往的鬼影挤到了一个景点。
三生石。
说是可以看到前世今生,比阴曹地府的存在还要神奇,我好奇地凑近那三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准备一探究竟,一旁的鬼小哥忽然拦住了我,说我报的旅游团不包含三生石项目。
说罢,鬼小哥从那三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后面拿出一个面板,上面用各国语言写着三生石景点的各项花销。
望着那有欺诈消费者嫌疑的天价,我很快压下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准备随着鬼流,挪到地府著名的小吃街,喝碗孟婆汤压压惊。
这时,鬼群一阵骚动,也不知是谁喊了句:“有人跳河了!”
刚才那拦着我收钱的鬼小哥忍不住啧了一下嘴,然后惋惜地摇了摇头,低喃了一句:“这是今年第二个了吧。”
鬼魂跳河?这是什么神奇操作???
那鬼小哥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他跳得是忘川河。”
“忘川河?”
“有些不愿忘记前尘旧事的人,在投胎转世前,会选择坠入这忘川河,经过千百年岁月的洗礼和折磨,最终如愿带着记忆转世。”鬼小哥顿了顿,感慨万千,“世上痴人何其多啊。”
我似懂非懂地附和着鬼小哥,鬼小哥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片刻,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如若是你,会为这‘痴情’二字,投入冰冷的忘川河吗?”
“不会。”我斩钉截铁如是回道。
毕竟,母胎solo至死的寡王不配拥有爱情。
鬼小哥一副“我懂你”的模样,怜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后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全硅胶实体仿真……了解一下?”
我:“……”
鬼小哥伸出五根手指,“现货,这个数。”
我一本正经地拒绝道:“不了。谢谢。”
这是我死去的第二年。
又有傻鬼跳忘川河了。
商业奇才鬼小哥借着给我科普八卦的机会,推销起他家人烧给他的小吃零嘴:“看在咱俩认识了一年的份上,给你打个八八折,收你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亿,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许是当年没推销出去的全硅胶成了鬼小哥辉煌灿烂的鬼生中的唯一污点,鬼小哥燃起莫名的胜负欲,常常执着地拦着我,试图卖那些我根本买不起的热销货。
这么一来二往,我们便熟悉了。
我没好气地“哦”了一声,学着他的语气不急不缓:“看在咱俩认识了一年的份上,我就不去森罗殿告你以私谋权玩忽职守。”
鬼小哥朝我讪讪地一笑,纠结且抠搜地从那堆零食里取出一小块水果糖,然后讨好般地递给我。
由于现世不再信奉鬼魂投胎这类虚无缥缈的思想观念,烧纸上香的习俗化繁为简,人们更愿意烧些大面值的冥币,意思意思,而这些大面值冥币混入地府市场,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以至于一颗水果糖就能卖到上亿。
前·成功人士·鬼小哥从中嗅出了商机:
他联系上现世的亲人,提供稳定的货源,再通过他的官职之便,向来旅游的鬼魂推销紧俏的商品,倒卖赚高额差价。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望乡台信号稳定无故障之上。
望乡台。
顾名思义,眺望家乡的高台。
每一个踏进鬼门关的魂魄,都会登上望乡台,隔着阴阳两界,遥望现世种种,最后放下心中那点留恋,安心转世投胎。
不过,这是官方对外的说辞。
据不怎么官方的地府公务员鬼小哥所知,望乡台不仅仅具备天眼技术,还可以跨界同现世的亲人打视频电话。
换言之,望乡台连接阴阳两界,地府的鬼魂可以通过望乡台给现世的人托梦。
我十分爽快地接过鬼小哥的糖果,囫囵吞下。
久违的甜腻感在舌尖化开,鬼魂不需要进食,我都快忘了糖是什么味道了。
我瞄了眼被鬼小哥护在怀里的零嘴,犹豫着要不要就此霸占鬼小哥的产业链。
鬼小哥看出我的意图,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给活着的亲人托梦。”
望乡台的运转涉及商业机密,鬼小哥只给我讲了个大概。
如果将托梦比作打视频电话,那么望乡台就是信号中继站,其中记忆是连接两界中继站的光纤电缆。
这里的记忆具有双向性,不仅仅指鬼魂对现世的留恋,还有人对逝者的怀念,两者缺一不可。
可惜,人啊,是最善于遗忘的动物。
鬼小哥说,从他在三生石看场子起,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鬼魂没被亲人忘记,还能与亲人通上话,他便是其中之一。
而我呢,孤儿一个,无父无母,没有半个亲人,许是性格孤僻不讨好,甚至没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我等你回来。
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片段,记忆中的少年笑着跟我承诺——他会等我回来。
或许……
鬼小哥打断道:“托梦的费用少说一块水果糖。”
含着糖的我,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这是我死去的第三年。
在鬼小哥的怂恿下,我鬼迷心窍地登上望乡台,毕竟,有鬼小哥赞助,花的不是我的钱。
托梦没有想象的那般复杂,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笼上一层浓雾,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托梦是不是失败了,毕竟自己已经死了三年,回忆中的少年也该把我忘了。
这时,身体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耳边响起熟悉且颤抖的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
我愣愣地转过身,记忆中的少年褪去了稚嫩和青涩,有些陌生,而少年眼中那份不变的眷恋和温柔,不经意间再次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还记得我。
我重新迎上他温暖的拥抱,像离开故土多年的游子重逢家乡的亲人,道一句:“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激动地将我扑倒在地,毛茸茸的大脑袋埋进我的脖颈,明明高我大半个头的男孩子,此时像个委屈巴巴的孩子,在我怀里撒娇:
“我好想你。”
说罢,他的手不老实地摸进我的上衣……
惊得我忘记了反抗。
……
我!不!干!净!了!
我拖着疲惫的魂魄,狼狈地飘出望乡台,一旁等候多时的鬼小哥凑上前,想来是要问望乡台的情况。
一提及望乡台,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少年吃饱喝足后的满足样,气便不打一处来,明明我才是人人怕之的鬼魂,却只有吃干抹尽的份……不对!为什么我们成了争上下的关系???
我咬牙切齿地打发掉鬼小哥,有意不去想那些个尴尬,日子平淡如初,少年的行为好似一场意外,转瞬消失于这份平淡中。
这是我死去的第四年。
鬼门关外来了位不速之客——少年带着熟悉的笑容,隔着忘川河向我招手。
生魂的出现惊动了看大门的鬼差,只见两位地府公务员一左一右架着他,不由分说地送其离开地府。
鬼小哥说,少年阳寿未尽,不能入鬼门关,如果长时间留在地府,怕是会迷失在黄泉路上,成为一缕无名孤魂,错过轮回。
我心下一紧,心知他不会善罢甘休,当初他就是在我的拒绝下,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与我成为亲密无间的挚友。
想到此,心底那点小别扭被我抛入脑后,既然他能走这九十九步,我也愿走完最后一步。
我登上了望乡台,走向彼岸的他。
这是我死去的第好几年。
鬼小哥望着刚跟对象通完话的我,语气有些严肃:“你知道三生石的费用为什么这么贵?”
我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地府没有《消费者权益保护法》?”
鬼小哥叹了口气,一反常态没有理会我的调侃:“因为地府上层要控制跳忘川河的人数。”
接着,鬼小哥指着一旁的三生石,又问道:“要不要去测测,免费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脑海里满是少年的笑容,“没必要。”
这一世,是他找到的我,那下一世,换我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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