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红刚刚走到教室门口,高中部教务主任邵常勇迫不及待地对她说:“路老师,你快回家看看吧!刚才我路过你家门口,听到你家妞妞哭得好大声,我敲门敲了大半天,都不见有个人开门……”
说着,说着,邵常勇突然有点紧张起来,心里似乎比路红还着急。
“啊!”路红大叫了一声,也不等邵常勇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下楼。
邵常勇跟着往前跑了几步,停了下来,趴在栏杆上往下望一会时,看到路红在一楼的楼梯口摔了一跤,连忙大声叮嘱:“路老师,你慢些啊!”
路红显然伤得不轻,却毫不在意,也没有回头再和邵常勇说什么话,她爬起来后一瘸一拐地向教师公寓楼走去,投在地上的影子一会大,一会小,反复与地上的树影混合起来。
望着路红渐行渐远的身影,邵常勇不由得摇头苦笑几声,眼里竟闪出了泪光。学校的一些老师和学生只知邵常勇和路红小时候是邻居,并不知道邵常勇多年来一直深爱路红。二人小时如大诗人李白诗句中说的青梅竹马,关系铁得就像《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与田润叶一样。连邵常勇本人也曾认为长大后路红将是自己的妻子。他们小学毕业后,一块在石别中学读初中,而且还在同一个尖子班。然而,世事难料——初三最后一个学期,路红竟然喜欢上了学习委员贾诚挚,这个贾诚挚后来成了路红的丈夫。
有人说,爱情是一种毒药,经常让人忘掉自我,不惜忘掉尊严。
即便路红结了婚,邵常勇心里的爱意也不曾消减过半分。那年在路红的婚宴上,一向滴酒不沾的邵常勇喝得烂醉如泥,过后还渐渐有了酒瘾。
为了多看路红一眼,邵常勇毅然放弃了市里一中丰厚的条件,回到当年他与路红就读的石别中学教书。三十多岁的人了,仍孑然一身。有过很多人主动给他介绍对象,每一个对象都不赖,邵常勇笑着拒绝了,不愿与人家交往。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什么人愿意给他介绍对象。
亲眼目睹路红婚后过得很不幸福,邵常勇常常黯然神伤不已,可他无可奈何。毕竟,每个人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注定有某种风险。
你可以同情一个人的境遇,但你无法改变他(她)的日子时,往往不动声色的关怀是最好的选择——邵常勇心里这么认为,也这么做。
路红不是不明白邵常勇的心意,而是那些年邵常勇并不具备让她心动的资本。
说起来,路红其实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心机这种东西大多时候与人的性别、职业没有多少直接关系。抽象些讲,只和个人的切身利益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路红确实对邵常勇有过好感,也有过很深的依恋,可是一件突发的事情猛然改变了她的想法。
初三下学期,路红的父亲路老汉上山打柴一不小心摔下山崖,送到乡卫生所时气若游丝,卫生所的所长贾重男只是安排护士做了些简单的处理,当他看见儿子贾诚挚一脸焦虑的表情,不断地安慰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生,他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安排一辆车将路老汉送往市里的医院抢救,路老汉因而得以保住了一条老命。从此路红心里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想法——她觉得贾诚挚不仅学习成绩好,还乐于助人,比起邵常勇并不逊色什么,家境更是比邵常勇家好几十倍。
路老汉出院回家养伤的第一天,正值周末,邵常勇和贾诚挚同时上门探望。家境贫寒的邵常勇手里提着几斤廉价的水果,贾诚挚却是拎着很多路红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营养品,他说话得体,态度谦逊,毫不嫌弃地坐在肮脏的床上与路老汉拉家常,身上没有半点富家子弟的骄横。相比之下,邵常勇显得十分木讷、寡言。
快吃午饭前,路红站在院墙边,无意中看见邻居邵大娘拿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满头大汗地剁着一个南瓜,她鼻子酸酸的,心里想自己将来即使不能嫁给贾诚挚这样富裕的人家,那也不能嫁给邵常勇这类贫困的人家。
后来回了学校,路红就和贾诚挚悄悄地好上了。两个人一边学习,一边恋爱,结果是学习与恋爱两不误。他们班主任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见他们并没有影响学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里巴不得班上多有几对这样的“情侣”学生。
从初中到大学毕业,路红、贾诚挚、邵常勇三人始终在同一所学校。邵常勇多次说,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路红和贾诚挚从不认同,明里暗里怀疑邵常勇居心不良。
班里当时有个同学知道邵常勇的心思,私下委婉地劝了邵常勇好几回,奈何邵常勇不为所动。
有些坚持,在别人看来是错误的,如果当事人不这么想,旁人磨破了嘴皮也于事无补。
冬去春来,见过几次西风凋碧树,他们的大学时代就结束了!
毕业后的第二年,品学兼优的邵常勇到市一中任教。路红在亲人们的催促下,与贾诚挚牵手步入婚姻的殿堂。起初几年,夫妇俩忙于各自的事业,不要孩子。婚后的第五年夏天,爱情的结晶诞生了,他们的爱情也走到尽头了。路红永远都忘不了丈夫从医生口中得知是个女婴后满脸阴郁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出产房的背影。公公、婆婆更是过分,在半路上从电话里知道她生的是个女孩,直接掉转车头回家。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只有与丈夫同父异母的姐姐贾怜香每天抽空照顾她,帮她照料孩子。
母女出院时,也是姐姐贾怜香雇了一辆三轮车,送她们回石别中学。打开门,只见教职工1号楼的家冷冷清清,那个身为镇委书记办公室秘书的丈夫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过了一个星期,丈夫倒是回了家,把家当成了旅馆,三天两头往外跑。后来他通过走关系,调进市里工作后,夫妇俩就一直过着分居的生活,婚姻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每年夏天,都是路红一个人给孩子过生日。
校园依旧是当年的校园,满园花香袭人,月华如练,更胜当年。那些韶华已似流水,一去不返。
面对满园桂花香,路红只能低低叹了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走到家门口,路红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大声说:“妞妞,妈妈回来了!”
进了客厅,看到四岁的女儿坐在茶几前,一双胖嘟嘟的小手被开水烫得水泡横陈,路红顿时大惊失色起来,弯腰抱起女儿,唤了一声“妞妞”后泣不成声。同时,心里不断自责自己为什么不等水烧开了再去教室查看学生们上晚自习的情况。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晚几分钟去教室啊!
“妞妞,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太大意了……”路红不停地哭着,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女儿就会被死神带走。
不知是之前哭累了,还是怕被责骂,四岁的妞妞怯生生地对路红说:“妈妈,我的手好疼,好痛……”路红这时才想起要找些烫伤的药涂抹女儿的手,但她翻箱倒柜地搜索了一遍,发现家里没有什么烫伤膏药,只好推她的电车出门,打算带女儿到石别街上的卫生院看一看,顺便买一些烫伤膏药。
卫生院距离石别中学大概有两、三公里。月光映照下,弯曲、光滑的水泥路仿佛是一条缓缓流动的银河。灯火通明的地方,有人在高谈阔论,那略显张扬的笑声里隐隐蕴含了某种得意。
各种不明的声音,不时冲进路红耳朵。车灯前面,有好多的小虫子飞旋。
半路上,妞妞忽然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爸爸怎么好久都没有回家了呀?”路红微微一愣,想到与她早已两地分居的丈夫,尤其想到丈夫一年前在外和某个女人已有个男孩的事实,不禁悲痛万分——她实在开不了口告诉女儿:“你爸爸嫌你是个女孩,不要我们母女了!”
对于丈夫,路红是又爱又恨的。但是再怎么恨,她也从不对女儿说过丈夫的一句坏话,不让女儿心里有什么阴影。
母爱之所以伟大,或许总是在于一个母亲的自我牺牲!
“妈妈,爸爸怎么好久都没有回家了呀?”妞妞又奶声奶气地问了一遍。
“爸爸工作忙,只要妞妞乖乖听话,爸爸就会给你买很多的礼物!”路红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她已数不清楚,四年里自己有多少次是以丈夫的名义,买礼物送给女儿。只记得,每次把礼物递给女儿时她都撒谎说:“妞妞,爸爸又给你买礼物了,好漂亮哦!”
每个人,都有伤心时。每当女儿高兴地抱着玩具在房间里大呼大叫的时候,路红总是悄然转身,偷偷地抹眼泪,不让女儿瞧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也许路红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老师,但她绝对是个好母亲。担心开车快,风大,导致女儿着凉,即使是在笔直的路段上,她也慢慢地开着电车。
大约十多分钟后,卫生院到了。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有一边是打开着的,几乎能容一辆小车自由出入,看门的老头躺在一把竹椅上,紧闭双眼,摇着一把蒲扇,小声地哼:“啊……啊啊啊……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的,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穿过铁门,路红刚停好电车,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女子急急忙忙地从门诊部大楼里面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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