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某天翻箱倒柜，无意找出了父母多年前的结婚现场照片。照片中的父亲意气风发，尤其是给人递烟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好看极了。兴奋地拿了照片去给母亲看，母亲先是惊喜，“你从哪里找到的？”端详了一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这都多少年了……你真应该去看看你爸现在的手，你爸这些年真不容易……”我不满地撇撇嘴，父亲被调去农村扶贫快三年了，总是半个月才回一次家，有时板凳都没坐热就要走，说“工作忙工作忙”，跟他说话的次数都少得可怜，“看父亲手”这个时间跨度长的任务，也自然被其他琐事冲刷地不见踪影了。如果当时牢牢记住母亲说的话，我是不是，就能早点见到父亲手的样子

上初中后，辅导班流行开了“看手相”。一个个“小半仙儿”指着对方的手心神神唠唠：“这是智慧线，生命线，爱情线……”我有了兴趣，一回家就迫不及待握着母亲的手，煞有介事地介绍：“妈，你看，这个是智慧线，这个是生命线……”恰巧那天父亲回家，他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伸出手，“嘿，你也给爸爸看一下呗。”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父亲的手，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便倒吸一口凉气，这手像什么？像粗糙的胡杨树皮，像老旧房屋的木刺横出。愈发心疼，忙端起父亲的手端详，掌心洗不净的油污和早都打乱了手纹的排布，哪里还看得出生命线的影子？搜寻遍记忆中父亲手的模样，它却只在脑中留下了一个模糊的

影子，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的手同普通中年男人的手一样圆润厚实。我想起了曾经无数次的抱怨。抱怨父亲回家次数少，不关心我们，不和我聊天。我又怎么想得到，听起来简单的乡下扶贫，需要他四季风吹日晒，亲力亲为？如果早点看到父亲的手，我是不是，就会早点理解他？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内心却翻涌着，这些早都应该有却姗姗来迟的感触，让我无比难受。手只是一部分，这么多年，他从当兵到扶贫，从身到心，又有哪一步走得轻松？他的不易，他的忙碌，他在陪伴家人和坚持事业中抉择的困难，从未向我提及。而我只是固执且幼稚地，数落着他的不好。如果早点理解他，我是不是，就能早点长大？我向来讨厌“如果”这个词，充满了对过去的遗憾和对将来的迷惘，多么不现实。可我此时此刻，对于不能早点理解父亲的愧疚，也只能通过这个词，来稍稍弥补。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不要有那么如果了。错过的就尽力去补，向往的就奋力去追，比如，我现在，就握着父亲的手，我现在，就正在长大。握着父亲的手，我轻轻地说，“您的生命线很长，我愿意，陪你到老。”

作者：阳光的酒调得很淡，却很醇，浅浅地斟在每一个杯形的小野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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