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老奶奶小木屋门前的雪地里长出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和别的雪人一样，他有着两只黑漆漆的煤球眼睛，一个红通通的胡萝卜鼻子，就连头上的那顶花毛线帽子也毫无新意。如果真要想找出他和别的雪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在他厚实的胸膛里有一颗渴望春天的心。

起初雪人是不知道有春天的，他降生于一个银白色的季节，以为天和地都跟他所见到的一样，永远洁白、闪亮、纯净而安谥。关于春天的故事，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给他听的。

那是一个雪花漫天的日子，一只麻雀扑扇着双翅向他飞来。“小雪人，我太累了，在你的肩上歇歇脚行吗?”不等雪人答话，麻雀已经落在了他的肩头。

“你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劳累呢?躺在温暖的窝里不是更好吗?”小雪人温和地说。

“唉，雪人是不会明白的。冬天对于一个雪人来说，冷得可爱;而对一只可怜的小麻雀来说，冷得可怕!我那个单薄的窝呀，这会儿正在寒风中发抖呢，还不如我出来飞两圈，活动活动。真是盼望着春天早一点到来!”

“春天?春天是什么样子的?”雪人睁大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问道。

“尽管我知道给雪人讲春天的故事是毫无用处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讲。春天里，风儿会变得温柔起来，裹着绿绿的草叶香、粉粉的桃杏香向人吹来，真是让人陶醉啊!那个时候，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水里的鱼虾全都会推开家门，争先恐后地出来举行一年里最盛大的舞会!”小麻雀说着说着，两眼放起光来。

真是个美丽的季节呢。雪人想。“那么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他急急地问道。

“冬天过去了就是春天。不过，小雪人，你是没有机会看到春天的，你是属于冬天，寒冷的冬天!你得趁春天到来之前赶到雪山上去，否则，你会从这世界上消失。消失!你懂吗?”

“噢。”雪人应了一声，垂下了头。春天对于一个雪人来说，是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梦啊!

“真是抱歉，明知道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麻雀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尖嘴巴，“别垂头丧气了，小雪人，对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奢望，安安心心地过一个愉快的冬天吧，我会常来陪你的。”

麻雀为了安慰小雪人，破天荒地在冬天里唱了一支歌，然后，朝着树林那边飞去，它的家在那儿。

尽管小麻雀的歌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小雪人仍然听得入了迷。春天的舞会里，婉转的歌声会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吧?在雪人的心里，对春天的向往已经不可抑制地发了芽。

“兔子，请你给我讲一讲春天吧!”当小雪人跟前蹦过一只小兔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请求道。

“春天?!那是一个美妙的季节——天空蓝得透亮，云彩白得如雪;各种各样的花儿都开了，蜜蜂在忙忙碌碌地酿造香甜的蜜糖;林子里洒满了红宝石一样的野草莓。尽管我也爱吃胡萝卜来着，但酸酸甜甜的野草莓更合我的胃口。”兔子说着，盯着高高在上的雪人的胡萝卜鼻子咽了咽口水。

“春天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季节!”雪人喃喃地说。

“当然!但是对于雪人来说，春天是不值得期待的，你应该在春天到来之前赶到遥远的雪山上去。”

“知道了，每个人都这么说。”雪人嘀咕了一句。对春天的期待却越发强烈起来。

“老奶奶，树枝送来了!”雪人把照常把捡来的树枝放在了老奶奶的门前，闷声闷气地喊了一声。

忘了说一声，自从站在了老奶奶家的门前，小雪人常常帮老奶奶捡树枝生火呢。他从来不敢走进老奶奶的小屋里，因为屋里的火炉跳动着红彤彤的火光，一刻也不曾停过，所以小雪人只会站在门口和老奶奶说一会儿话。老奶奶脸上的笑容让他心里很温暖，从屋里飘出的饭菜的香味也让他感到很踏实。

“好孩子，谢谢你了!你今天怎么啦，打不起精神似的?”老奶奶摸了摸小雪人的大脑袋。

“没，没什么。”小雪人支唔着说了一声，低下头不吭气了。

“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说给奶奶听听，也许奶奶会帮你想想办法。”

“真的吗?”小雪人惊喜地抬起头来，黑煤球眼睛闪闪发亮，“那么，您能让我看到春天吗?”

“天哪!你怎么会有这么个疯狂的念头?”老奶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傻孩子，你必须在春天到来之前赶到遥远的雪山上去!这是千古以来的真理!”

“其实，冬天才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四下里，银白色的一片，多美呀!而且，春天太吵闹了，不像冬天这么祥和、安静呢。孩子，别再胡思乱想了，等奶奶替你织完这条大围巾，你就上路吧!”

“知道了。”小雪人向屋里瞅了一眼，椅子上的大围巾已经织好了一半，离自己去雪山的日子该不远了吧?

可是，春天究竟是什么样子呢?真想亲眼看一看天空碧蓝如洗、树木抽出新芽;真想亲耳听一听溪流拨动琴弦、百鸟在枝头啼唱;真想亲手摸一摸绿毯般的草地、丝绸般的花瓣……

尽管小麻雀每天会来为小雪人吟唱，小兔子也会来为他跳一段兔子舞，但由于老奶奶篮子里的毛线团越来越瘦了，围巾越来越长了，小雪人也越来越忧伤了。

“在担心什么呢?等到明年，我们还会见面!”麻雀、兔子和老奶奶都这么说。

明天，围巾就会完工了!当老奶奶的线团只剩下乒乓球那么大的时候，小雪人的心沉甸甸的，像是灌满了铅。

明天，就到了该去雪山的日子了!小雪人在呼呼的北风中，怎么也睡不着。不，我不去寒冷的雪山，我要去温暖的南方，去看春天!不能再耽搁了，今夜就起程!小雪人下了决心，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去向睡梦中的朋友们告别。

在一根不太高的树枝上，小麻雀正在他的窝里缩着脑袋、蜷着腿，抖抖索索的，似乎在梦中也睡不安稳。

它一定非常冷!小雪人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以前只顾着自己的梦想与忧伤，却丝毫没想到朋友是多么需要人帮助啊。他轻轻地摘下了头上的毛线帽，轻轻地盖在了小麻雀的身上。毛线帽对于一个雪人来说，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接着，小雪人来到了小兔子的家。小兔子躺在松软的稻草床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流下了晶莹的哈喇子。

“再见了，小兔子!”小雪人默默地说了一声，想转身离开。就在这当儿，他听到了小兔子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胡萝卜，又红又大的胡萝卜，又香又甜的胡萝卜……”

雪人停了下来，仔细地环顾着小兔子的屋子，锅里、碗里、桌子上、墙上，甚至床底下，连半根萝卜也没找到，不光是萝卜，别的食物也没有!

它一定是太饿了!小雪人的心被揪紧了，可怜的兔子，这两天，它是一直饿着肚子在给我跳兔子舞啊!雪人轻轻地拔下了胡萝卜鼻子，轻轻地放在了小兔子的床头。也许，我可以换个泥巴鼻子、木棍鼻子什么的，胡萝卜鼻子，对于一个雪人来说，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小雪人出门后在兔子小屋的旁边，抓了一团泥巴，给自己捏了一个泥巴鼻子。不好看也没关系，只要能闻到春天里花的香味儿。

最后，小雪人去了老奶奶家。小雪人推开门，老奶奶那曾经温暖的屋子里却冷冰冰的。炉膛里的炉火就要熄灭了，该加一把柴火了。小雪人靠近了炉膛，虽然微弱的火花依然让他冒了汗，但总不能让炉火灭掉吧，那么一来，老奶奶会生病的。

可是，柴火在哪儿呢?小雪人这才想起，这几天只顾着伤心，连柴火也没给老奶奶捡啊。这可怎么办呢?雪人沉吟了一下，将手指缓缓地放在了两只乌黑的眼睛上……是的，对于一个即将去看春天的雪人来说，煤球眼睛非常非常的重要，但是，对于一个住在冰冷屋子里的老奶奶来说，两个能燃烧的煤球更是非常非常非常的重要!

也许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眼睛了，没关系，即使不能看到春天，闻一闻春天也足以让人满足了。小雪人想。

“朋友们，再见了!”失去了眼睛的雪人挥挥手，跌跌撞撞地上路了。雪人摸索着，朝温暖的方向走去，因为他听说过，越是温暖的地方，春天来得越早。

雪人向前走去，天越来越暖，他也越来越虚弱。直到他的两腿细得再也支撑不住瘦弱的身子的时候，雪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这时候，他闻到了风里满是香香的味道，也许是青草的香、也许嫩叶的香、也许是鲜花的香……

雪人笑了，在微笑中缓缓地躺下……此时，它的泥巴鼻子却痒痒起来，悄悄地抽出了一株嫩芽儿。会是什么呢?一株能倾听春天歌声的风铃草?一株能欣赏春天美景的绿豌豆?也许是一朵能在春天里自由自在飞翔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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