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秦楚给柯羽宿舍打电话说:“我白天打过来,没人接啊。”
柯羽:“在教室练功。”
秦楚“放寒假还在学校练功?也不休息?明天正月十五了,回家吃个饭吧?”
第二天上午,柯羽进门先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毛巾从卫生间往卧室去。
柯羽问:“你是?”
眼前是杂乱的客厅,屋子里一股说不上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腐败散发出来的气息。
中年女人说:“我是护工。你就是柯羽吧,经常听秦处长提起你。”
柯羽问:“老秦呢?”
中年女人说:“秦处出去买菜了,应该快回来了。”
柯羽换了拖鞋进屋,站在卧室门口,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樊阿姨,眼神呆滞,头歪在一边。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来原本图案的睡衣,带着一个顶毛线帽子,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秦楚进门的时候,柯羽几乎没有认出来,当初意气风发的秦楚已经全白了头发,瘦了二三十斤,整张脸垮下去,五官就像是如果没有脸皮勉强拉着就直接掉到地上。灰突突的羽绒服在身上逛荡,黑裤子的裤腿上不知在哪里蹭了土,白灰色一斑一块的,手里拎着两个大红色的布兜子:“回来了,歇着,我去做饭。”说着脱了羽绒服,就去了厨房。
樊晶晶上次脑溢血术后就不认识人了,只能坐轮椅,生活也不能自理,虽然请了护工帮忙,省了不少力,但秦楚也耗得筋疲力尽。
柯羽站在那里突然两眼有些发红。
秦楚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又煮了一锅汤圆。
父女对坐,尴尬的沉默。
秦楚起身拿了瓶白酒,拿了两个两钱的小酒杯,给自己盒柯羽倒上一杯,先跟自己干了一盅说:“吃菜,吃菜。”
柯羽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红烧肉,香椿炒鸡蛋,溜肥肠,海米冬瓜。
秦楚的热情完全没用对地方,他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鬼使神差一般每一样都是柯羽不吃或者不爱吃的。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柯羽不吃猪肉,不吃香椿,不吃内脏,不吃海米。他只是按照他自己的口味和习惯做了一桌,他以为的正月十五团圆饭。
秦楚又自己喝了一盅:“笑笑从少管所出来,就整天跟那些吸毒的毒友们混在一起,回来就是找我要钱。”
柯羽从没见过,秦楚的眼泪。
柯羽:“多关心樊笑,让他搬回来住,笑笑还是有希望的。”
秦楚扬脖又一盅,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候不懂事,做了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这是我的报应啊。两个都是我的孩子,可都不跟我姓。你可能还不知道,笑笑其实跟你是……”
柯羽不想看如此可怜的秦楚,她不想听秦楚说出来:“不用说了。你和柯老师的事情,和樊静的事情,都与我无关。”
秦楚又喝了一盅酒说:“现在想……哎……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柯羽:“我什么都不需要。”
秦楚:“还有半年你就要毕业了吧。我给你买辆车吧。你出去演出什么的开车也方便些。你愿意的话经常回来吃饭吧。需要钱跟我说,我打给你。”
柯羽心一横,她不打算给他一句好话:“我不缺钱。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我中专五年,专升本四年,你可问过一句?给过一分钱?
“现在你媳妇傻了,你儿子不回家了,我也出息了,你想起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
秦楚无言以对。
柯羽:“我要回学校了。”
秦楚叹口气,又喝了一杯:“去吧,去吧。”
柯羽穿上大衣,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我已经选了美国洛杉矶一个舞团,开学以后就办手续。未来,也不劳您操心了。”
外面大雪刚刚停,冷得扎脸。柯羽记得早上的新闻说降雪量40厘米。柯羽猛地吸了几口气,寒意从鼻腔进去,热的白烟从嘴里呼出,升腾。
各个临街店面门前的雪还都没清走,整个城市白茫茫一片,干净的刺眼。
柯羽心里从没这样难过过。她要的多吗?今天的结果就是她想要的吗?当年,是她拜托王梓白在放学路上去堵樊笑的,她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樊晶晶,伤害那个她有多恨就有多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樊笑。
然后呢?她和父亲的关系也再不可能挽回。
自己一直在坚持学舞蹈,练功,勤奋,努力,认真,从没有落过一节专业课。然后呢?柯老师永远也看不见了。
从小就没人管束她几点回家,几点吃饭,几点起床。这是在别的孩子看来向往不已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只有得不到时才令人向往。因为这种“自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不被关心。
现在,柯羽心里只觉得悲伤。一切罪恶的起源都不是她自己,不是她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她选择父母婚姻失败,不是她选择严厉的母亲,不是她选择冷漠的父亲,不是她选择有个对她不闻不问的后妈,不是她选择知道樊笑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所有带给柯羽的伤害都不是柯羽选择的。所有事情中,柯羽唯一选择的就是和王梓白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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