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四月
一九三四年的四月,花园里热闹极了,到处飞舞着冲杏树微笑的蜜蜂和给东京蔚蓝天空添上色彩的蝴蝶。盛开的樱花也正忙着和花坛中鲜嫩的玫瑰争艳。
那一天,人们举办了小八雕像的揭幕仪式。小八听着人们发言讲话,却并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那些乱乱的音乐、哨声和歌声,也不知道涌到广场的人群都是干吗来的。下午,当仪式诘束、广场的时钟显示五点二十五分时,小八站起月来开始摇尾巴,但即便是在那一天,上野教授也没有从火车上下来,于是小八低着头趴在了它自己雕像的墩座旁。
“耐心点儿,小八。”首藤女说着,扔了一块蛋糕给它,“过这一辈子啊,要很有耐心才行。”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无论是站长还是伊吹都没想到的事。在最后几位乘客间,出现了一位身着素净深蓝和服的女士。
她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迈着步子,好像很费劲的样子。她走近售票口,佐藤站长正在那里卖票。
“太意外了!”佐藤站长起身行了个礼,“真没想到您回来了,上野夫人。您离开涩谷多少年了?”
“快八年了。”她答道。
上野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嘶哑而悲伤,像生锈了似的。但她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变化。教授去世已经八年了,她只是多添了几根白发,眼袋稍稍重了一点儿,基本还有是从前的样子。
上野夫人惊讶地发现,有一只狗正趴在广场的草地上看着远处,于是便观察了它一小会儿。她走向胳膊下面夹着一沓《读卖新闻》的卖报人,问道:“那是小八?”
“是的,上野夫人,就是它。”他满怀敬意地答道。
“它在这儿很久了吗?它应该在三重县的啊。”
“很久了,夫人。很多年了。”
“很多年?”她很诧异。
“它每天都来等教授,没有落下过一天。那天我还跟中女士和她先生谈起这个,但您应该更清楚,大概多久了?”
“教授接到它的时候,它只有几个星期大。”她说,“所以,应该是九年了。”
“我记起来了,从那会儿起就一天都没落下啊,上野夫人。”卖报人继续说,“所有人都认识它,大家一起喂它,而且,您看,今天早上刚给它立了个雕像呢。”
“它睡在哪里呢?”上野夫人仰望着车站广场中央的铜像,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应该不太远,因为自从菊三郎走后,太阳出来时它就已经在这儿了。”
距离上野夫人上一次看到小八,已经过去九年了。小八已经老了。
“我要把它带走。”看到它走路一瘸一拐,视力似乎也不太好时,她坚定地说。
“我觉得它可能不会想离开这儿,上野夫人。它会一直等教授的,直到……”
“太悲伤了。”她打断了他的话,“实在太悲伤了。”
上野夫人走向小八卧着的位置,在它面前站定,好好地看了它一会儿。一开始,小八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盯着车站的大门。但随后,它闻到了荷花的香气,那香气把它带回到一段幸福的时光里——那时,有炉火边的温热食物,还有一双温柔抚摸它的手。于是,它抬起了头。
上野夫人随即发现,小八很瘦、很邋遢,也很脏。它粗硬的毛发一绺一绺地掉了,头上还有一道旧伤留下的疤痕,下嘴唇耷拉着,缺了几颗牙,肯定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它的左耳似乎也已经立不起来了,了无生气地垂在脑袋上。尽管如此,它的目光仍然如故,并且,在认出了上野夫人之后,它费力地站起来,肩上像是扛着整个日本的内忧外患……它走向了她。
“你好,小八。”说着,她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还在等他吗?”
小八叫了一声,舔了舔她的手。她是它记得的人,她曾经和它还有上野教授一起住在那栋小房子里,后院满是菊花和小地榆,旁边是心夏女士的茶楼,门口挂着一个蓝色的小灯笼,它的主人会去那儿听些家家长里短。
“来,过来!”上野夫人心疼地给了它一块蛋糕,“你今天肯定还没吃过吧。”
小八卧在了上野夫人身旁,上野夫人抚摸着它的脊背。
“今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等他。你觉得好不好?”
小八开始啃松本先生来接女儿时留给它的骨头,上野夫人则安静她们坐在它旁边。
坐在广场上的两个小时里,上野夫人看到了商人、茶贩、路灯的蓝光怎样为车站的外墙染上颜色。
在这两小时里,很多乘客都走过来,挠挠小八的头,或是对它微笑,但它仍旧直直地盯着开开关关的车站门,希望在人们穿过大门时发出的金属响声间,听到上野教授的拐杖敲力地面的声音。
有一天,他曾对它说,所有出类拔萃的插花艺术家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一朵花,他们梦到的一切都是月亮。所有人都知道,教授从来不会出错的。至于小八,虽然没有耐心插花,但它总是梦到月亮。
六点半了,当年老的小八枕着草地睡着时,上野夫人艰难地站了起来,她走进车站,赶回千鹤子在文京区的家,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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