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京，涩谷区六

上野夫人用半辈子心血培植的插花已经不再在小桌上傲然挺立，而是彻底调了个个儿，土撒得到处都是，小盆栽歪在一个角落，先前供粉色兰花攀爬的树枝被拔了出来，从小河里挑来的卵石散在榻榻米上。上野教授还惊愕地发现，小八在地上尿了尿。他大叫起来，也不知是笑着还是气着:“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咱们现在就得把这些都收拾了！还好八重去市场了，不然她肯定要拿你来做香肠！你可能还一头雾水，但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希望八重别发现，小八，不然咱们一人一狗就要完蛋啦！”

上野夫人把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教授才刚刚尽最大努力把插花拼好。她从鱼市回来了，后面跟着背了几包东西的菊三郎。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看到上野教授站在她的插花前，上野夫人问道。

上野教授一下子跳起来站好，把脏手藏在身后，像一个刚惹了祸的小孩子。

“我在欣赏你精美雅致的插花。”他提心吊胆地回答。

“啊，是吗？”她得意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嗯，樱花，我向你发誓，简直太美了！”他吸了口气，用更加确凿的语气继续说道，“你看我都看过那么多插花了，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的插花这么美的。”他说着，轻轻捏了捏妻子的脸颊？

“哦？”她高兴起来，“你喜欢！”

“当然啦，而且闻起来很香呢！”

上野夫人还是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就在这时，小八叫了起来，还摇着尾巴，好像在对主人的看法表示赞同。仙们没有继续交谈，因为恰好有人敲起门来，女仆光子去开门。

“是积医生。”女仆回到客厅里通报。

教授换了一身刚熨好的和服，同时女仆把年轻的来客请进了屋。

客人脱掉鞋，向上野夫人深深鞠了一躬。过了一会儿，教授过来了，把客人请到了他的接待室。两人一起在榻榻米上坐下，千鹤子为他们上了茶。积医生开始说话了。

“上野教授。”他吞吞吐吐地说，“您不知道我有多荣幸……”

“事实上，是的。”小伙子小声说道，“我来，是……为了……为了向您的女儿求婚。如果妗配这么做的话。”

听到这话，上野教授差点儿要站起来打积医生一顿。但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很庄重地回答:“这是一件大事，积医生。非常的事。我得再了解了解您，您明白吧……”

积医生点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低垂，十分谦卑。上野教授询问了他住在哪里，父母是谁，如何取得事业上的成功，他都给出了极其令人满意的答复。随后，教授又问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的问题。

“您喜欢小狗吗？”他端详着对方，问道，“这么问是因为，几个星期前，我们家来了只秋田犬，是给千鹤子的。”

年轻的积医生有些犹疑，怕自己的答复不够令人满意。他说，“说实话，不太喜欢，我对狗过敏，而且过敏得很厉害。如果我靠近狗的话，全身都会起疹子。”听到这儿，上野教授眼睛瞪得像盘子一样圆，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了。“狗这件事会是问题吗？”小伙子不安地问。

“不会，尊敬的积医生。”上野教授微笑起来，“正好相反。您应该明白，我得和八重女士谈一下这件事……不过如果我一人就能决定的话，您已经可以和我的女儿结婚了。”

“好的，那……”积医生惊讶地说，“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

年轻的积医生向上野夫人和千鹤子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敬意，随后便回家了。

那天晚饭时，上野教授吃饭的架势像位国王，小八则啃了一大块猪骨头。晚饭快吃完时，上野夫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插花。嘟囔道:“不知道当什么，我总觉得它跟昨天的样子不太一样。”

“这很正常。”教授微笑着说，“植物是活的嘛。”

睡前，上野教授和妻子讲了讲与积医生交谈的内容。上野夫人平静地听着。听完，她感动地睁开眼睛，不由得开始想象未来的这桩婚事。

上野夫人正准备在极度的兴奋中睡去，上野教授却去了花园，小八正在那儿看星星。他坐在小八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它。那是个凉爽的晚上，夜幕浓密，却清朗无比，可以远远地望见在黑暗中跳舞的星星。

“你看昂星团把天空照得多亮啊！”教授指着上面说，“这说明快到磨镰刀的时节喽。等它们暗下去，就要用犁翻地了。之后的四十几天，它们会远离我们。等大角星从海上升起来的时时，得把葡萄修剪好。再之后，当猎户座和天狼星走到中天，就要开始摘葡萄了。”

小八扬起头来，过会儿又看看教授，好像听得懂他的似的。也许它什么都不明白，但对它来说，能被主人深沉的声音环绕，能听他讲讲这些东西已经足够

“你看见那儿了呢？”上野教授指着一片星星继续说道，“那是大熊星座。”

小八把小脑袋枕在教授的膝上，教授沉默了几秒，轻轻地对它说:“咱们晚饭吃得不错，对不对？我觉得你哪天得再在八重女士的插花尿一次。”

小八像是听懂了似的哼哼了两声。教授回屋去了，它在自己的小窝里蜷成一团，还一直望着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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