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保良走出了卧室,走出了家门,走到了刺眼的阳光下,他仰头望天,想判断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已经崩溃,已经双耳失聪......他看见的太阳,依然光芒万道;看到的天空,依然碧蓝耀眼;他听到街上人声鼎沸,车鸣声咽。
他的身体虽然虚弱,但四肢还能活动自如,器官感觉,敏锐如初。
他顺着大街走,走了很久很久。
从搬到省城上中学开始,他似乎从未象今天这样,以一个闲人的身份,以一个被社会抛弃的边缘心情,在大街上,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如此盲目地,随波逐流。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李臣工作的台球馆里。
台球馆里,顾客不多,啪啪的击球声刺激着保良的耳膜。他看见了李臣,李臣穿着深色的西服,和一个送饮料的服务员交待着什么,举手扬眉,一招一式,全都象模象样。
李臣也看见他了,迎着他走过来,一脸惊讶:"哟,保良,你怎么来了,你今天没课?"
那天晚上,半夜三更,在菲菲姨夫的小吃店里,鉴宁三雄喝得一醉方休,大家全都酒后失形。李臣狂笑不止,刘存亮则一醉就哭。
说起鉴宁老家,说起老家那座红色的山丘,说起山丘上那座形同古堡的废窑,说起站在窑顶放眼涛涛河水的满腔豪情,说起背井离乡的孤独无助,衣食住行的艰辛不易,怎能不一怀愁绪,双泪横流,连李臣的笑声里,都含了一丝难掩的唏嘘。
但保良没哭。
保良也醉了,但他没哭。
保良问李臣:"李臣,你现在最想要的,最最想要的是什么?"
李臣说:"我最最想要的,是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咱也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在省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现在每月挣的这点工资提成,有将近一半是他妈给房东挣的。"
保良问刘存亮;"存亮,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刘存亮说:"钱!"
保良说:"钱?就这么简单?"
刘存亮说:"只要有钱,就有了一切,房子、事业、要啥有啥。你说吃了摇头丸想啥有啥,还不就是那么一会儿,药劲儿一过,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保良说:"不是有钱才有事业,顺序应该正好相反,只有事业好了,才会有钱。"刘存亮不以为然,他虽然醉了,但对金钱这根命弦,依旧清晰了然:"象我们这种中专学历的文盲,家里又没背景,要想事业成功,熬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行。只有先挣出钱来,再靠钱做本,才能干出事业。"
李臣不屑地反驳:"没有事业拿什么挣钱,抢银行去?别说让你去当抢匪,上次让你去装警察,你都哆哆嗦嗦。"
刘存亮也不屑地反驳:"只有你才会傻到去抢银行,发财的办法多了,只要会动脑筋。"
李臣说:"你倒说说,你动的什么脑筋?你来省城也一年多了,我还真没注意你这脑袋有什么不同。"
保良说:"存亮一直买彩票啊,说不定哪天就中!"
李臣说:"买彩票是靠天吃饭,脑筋再傻也有中的。"
刘存亮说:"买彩票的讲究其实很多,在哪个点买,选什么号码,中奖的概率绝对不同,这方面我研究了很久,不跟你说罢了。"
李臣说:"嗬,是吗,那这发财的诀窍还是你自己好好捂着去吧,说不定还能捂出个金蛋来呢,小心别捂馊了就行。"
李臣转脸又问保良:"保良你最想要的,倒是什么?"
保良说:"我最想要的,是回公安学院上课去,那件事只是我做的一个恶梦,等我醒过来以后,才知道什么事其实都没发生。"
李臣说:"咳,这是废话,等于没说。"刘存亮说:"
你不想找你姐姐了吗,你妈去世以前,不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姐姐吗?"
整个晚上,只有这句话让保良喉咙发紧,双目湿润。
他想了一下,不知是突然清醒还是真的醉了,舌头麻木地叨咕了一句:"不找了,再找下去,我自己就该丢了。"
那天半夜他们醉薰薰地离开小吃店,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把他们拉到了幸福新村,那是李臣刘存亮的住处。
保良忘了他们是怎么上楼开门,又怎么躺在了床上,只知道他们衣裤未去,横竖无形,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从那天开始,保良常常就在这里过夜。家对保良来说,就象一座坟墓,没有光亮,了无声息。
他不再希望见到父亲,他甚至有意回避父亲,偶尔和父亲在卫生间门口或过道上相见,父亲也是目中无人地沉着脸无声走过,那气氛压得保良连叫他一声"爸"的本能,都被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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