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小姐

第二天一早，毕警官带着小王和小李开着警车，来到了江峰渔火温泉会所。前台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此时段极少有人入住，只有卫生部门的人在收拾房间，做清洁工作。而警察查房，也基本在晚上，这个时间过来，还是第一次。

前台小妹：“三位警官，请问有什么事？”

前台接待小妹一脸微笑地问。

毕呈亮警官“你们人事部的上班了吗？”

毕警官冷冷道。

前台小妹：“上班了，在六楼，612室。这会儿管理层应该在会议室开晨会，请问需要我通知他们下来吗？”

毕呈亮警官“不用，我们上去。”

说着毕警官扭头直接走向电梯，前台小妹望着他们的身影，预感大事不妙，立即给人事部主管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有三个警察忽然闯进来，直接去了人事部。

毕警官来到612室，见几个职员正埋头工作，便敲了敲门：

毕呈亮警官“警方查案，请各位配合，哪位是人力资源的主管？”

女主管：“我是，我是！”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蹬着高跟鞋从走廊上小跑着过来，亲切地弯了弯腰。

女主管：“您好您好！我是人力资源部的部门主管，请问几位警官是要查什么资料吗？”

毕警官出示证件道：

毕呈亮警官“你好，我是太平街道派出所的毕呈亮，请无关人员出去一下。”

女主管：“大家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回避一下。”女主管招呼着，见所有人出去后，忙把三人请到办公室，顺手关上门。

毕呈亮警官“你任这个职位多长时间了？”

女主管：“四年多，在这儿上班上了十二年了。”

毕呈亮警官“那十年前，2005年的员工资料是否保存在你这里？”

女主管：“都有，从公司成立至今的员工档案都在。”

毕呈亮警官“我们要看一下2005年所有在职的员工资料，女性。”

女主管：“好的，请您稍等。”

说着女主管便打开了档案柜，在里面翻找一会儿，拿出一盒文件档案袋交给毕警官，小王和小李立即翻阅起来。

这时有人敲门，女主管忙打开门，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忙引荐道：

女主管：“毕警官，这是我们林总和杜经理。林总，这是咱们辖区派出所的毕警官，过来查一下员工档案。”

毕警官回头一看，那个男的就是那天在车库故意制造磕碰的大堂经理，他身边的那位女子倒是眼生，穿着打扮艳丽，不像是来上班的，似是来参加酒会的。毕警官淡淡说了声：

毕呈亮警官“无关人员请先回避。”

林欣欣：“哟，好大的官威呀！”

毕警官一抬眼皮，见那女子眼睛看向了天花板，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小李立刻站起来，严肃道：

小李：“警方正在办案，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一旁的大堂经理脸色青白，忙挤出一脸褶子，用胳膊碰了碰女子。

大堂经理：“林总，这是我们辖区的毕警官，是给百姓办实事的，不是城管税务环保的，每次我们有困难都找他们，经常三更半夜加班给我们解决问题。毕警官，抱歉抱歉，我们林总刚调来不久，还不认识各位。我们这就出去，不打扰您办公。”

林欣欣：“噢，原来是毕警官啊，幸会幸会！您要查什么尽管查，不过我应该有知情权吧？”

女子歪头妩媚一笑。

毕警官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毕呈亮警官“保密。”

大堂经理赶紧把女子扶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小李愤然道：

小李：“牛什么牛！”

毕警官瞪了他一眼：

毕呈亮警官“赶紧查你的东西，你是来吵架呀？”

女主管忙躬身道歉：

女主管：“对不起，我们林总涉世不深，刚调过来不久，打扰各位工作了。”

毕呈亮警官“没事没事，不用你道歉，她是你们周总的女儿吧？”

女主管：“您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来了。一直闲着没事，周总就让她过来锻炼锻炼。”

毕警官打趣道：

毕呈亮警官“没少给你们气受吧？”

女主管压低声音道：

女主管：“哎呀，可不嘛！也不懂管理，成天就挑刺儿，刚开会发完火呢。”

毕呈亮警官“她叫什么？”

女主管：“林欣欣，欣欣向荣的欣欣。”

毕警官一愣，欣欣向荣？她不就是周向荣的表姐妹吗！这两人小时候关系应该不错，两人的奶奶都是对方的外婆，可差距怎么这么大呢！看来家庭环境的影响还真挺大。一个父母都是高知，一个父母是做这种生意的，从小耳濡目染，养成了不同的人格品性。那周向荣之事当年的内幕，她是否清楚？

毕呈亮警官“她办公室在哪个房间？我一会儿找她问个事。”

女主管吓了一跳，忙阻止道：

女主管：“毕警官，会所里内务的事情都是杜经理负责，外务都是周总在操持，她只是挂个名而已，业务上的事情也不懂，没什么好问的。她办公室在666号。”

毕呈亮警官“你们周总的亲弟弟，周建业，在你们这儿挂什么职？”

女主管：“噢，周大夫啊，他不管事的，偶尔开个股东会，基本不过来。”女主管凑近毕警官耳边，轻声道，“他跟周总关系不好，经常吵架，他是个好人。”

小李：“老大，找完了，符合的有四人。”

毕警官接过小李递来的履历表仔细看了一下，出生日期在1983到1988年之间，任职服务员和接待两个职位。他将履历表递给了女主管，问道：

毕呈亮警官“这四个人现在是否还在你们这里上班？”

女主管翻了翻，又在电脑核对了一下，摇了摇头：

女主管：“早就离职了，我们这里小姑娘年龄大了都会跑。”

毕呈亮警官“好，你把这四张表格都复印一份给我，请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警方拿走了这四张表，包括你们周总，听明白了吗？”

女主管：“明白明白！”

毕呈亮警官“另外问你个事，你们这儿失足女会不会去房间送餐？”

女主管：“您说笑了，我们这儿是正规的温泉浴，没有失足女。”

毕呈亮警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不是来查你们经营上的事，就是问一声。”

女主管：“那都是客人自己叫的，至于是不是合法的夫妻，我们又不会侵犯隐私一个一个问。我们是不会提供这种服务的，要是知道来的是失足女，也不会提供场所，会第一时间报警的。”

小李和小王听到这话在一旁哑然失笑，见上司还在一本正经地问：

毕呈亮警官“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合法经营，那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如果你们工作疏忽，不小心放进来一位失足女，她会不会顺便送个餐去房间？”

女主管：“那不可能，送餐的都是服务员，各司其职。前厅都有安排，谁负责哪个房间，拿了些什么进去，都要记在账上，客人结账时要扣掉的。”

毕呈亮警官“好，谢谢你的配合。”

毕警官让小王小李拿着员工档案先回了单位，自己则径直去了林欣欣的办公室。这位林家的千金，与周向荣年纪相仿，说不定知道一些内幕。看上去城府不深，没多少脑子，套出她的话应该不难。

毕警官敲了敲666的门，见一个女秘书红着眼睛，抱着一摞文件钻了出来。

林欣欣：“哦？毕警官，你还没走？资料查到了没？”

林欣欣抬眼望了一眼门口，慵懒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毕警官笑呵呵地关上门，自行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也掏出一根烟来点上。

毕呈亮警官“哎呀，管理这么个大公司，也是不容易。”

林欣欣笑道：

林欣欣：“别卖关子了，有话就说吧，我们哪个地方违法了？罚钱还是歇业？”

毕警官伸手向桌子上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

毕呈亮警官“我不是来查你们公司的违法行为的，不用戒备。我是来跟你聊聊周向荣的事。”

林欣欣皱眉道：

林欣欣：“周向荣？我表哥？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

毕呈亮警官“是，你跟他熟吗？”

林欣欣：“熟啊，能不熟吗！我们整个林家周家就他一个男孩子，那可不捧上天了嘛！哪个表姐堂姐不把他当心尖上的肉。我比他小，凡事他还让着我点，姐姐们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又能哭，一哭哭一天，只有我三舅敢抽他。唉，你问他干什么？”

毕呈亮警官“我在查他当年的案子，他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

林欣欣：“可不是嘛，他是我三舅逼死的。我要是说了，你们会抓他坐牢吗？我可不能干这事。”

毕警官被她的三句话噎着了，她真是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人。

毕呈亮警官“你三舅是周建业对吧？”

林欣欣：“是，他娶了我小姑，我爸的小妹妹，两家亲上加亲。”

毕呈亮警官“我查的事跟你三舅没有关系，导致你表哥死亡的是另外的原因。”

林欣欣不屑道：

林欣欣：“还有什么另外的原因？我三舅当年说是别人推下去的，是说给我们家里人听的，推卸责任罢了。请了那么多的律师找证据，你们警方最后不都证明是自杀么？”

毕呈亮警官“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几个目击者串通了口供，有个证人跟警方自首了。”

林欣欣瞪大眼睛：

林欣欣：“真的假的？我三舅知道了吗？”

毕呈亮警官“已经通知他了。你三舅平时对他很严厉对吧？”

林欣欣：“何止是严厉，简直是变态。每次考不到第一名回家就挨打！玩个游戏就砸电脑。最后一次挨打是偷我奶奶的钱，他家也不缺钱，但我三舅这个人特小气，零花钱也舍不得给，过年压岁钱也全没收。我表哥过得还是挺惨的，不像我们几个姐妹，从来就没缺过钱花。”

毕呈亮警官“对孩子严格未必是坏事，但也不能做过头了。所以你们全家都责怪你三舅对吧？”

林欣欣：“是啊，把我表哥逼死，把我小姑逼疯，我爷爷奶奶还能认他这个女婿么？全家第三代就我表哥这么一个男孩！”

毕呈亮警官“他偷你奶奶钱是怎么回事？”

林欣欣打开了话匣子，坐正了起来，胳膊支在桌子上，侃侃而谈：

林欣欣：“我奶奶每年给他一万的压岁钱，都被他爸没收了。然后呢奶奶就说替他攒着，到他大学再给他，别给他爸再拿走了。有一天这钱忽然不见了，有四万块，以为遭了贼，最后一查，是我表哥自己悄悄拿走了。三舅气死了，问他啥也不说，就说钱丢了。后来三舅要报警，把儿子抓起来，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又不是缺钱的人，就为这么个小事，加上最近一次月考我表哥也没考好，就把他打得遍体鳞伤。还没过半个月，我表哥就跳楼了。”

毕警官叹了一声气，他知道周向荣拿这个钱是干嘛了，梁栋的那辆单车就是这么来的，他爸应该是问出了这事。儿子拿这么多钱给同性的同学买礼物，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异性的同学尚不准恋爱，何况同性。

毕呈亮警官“他是不是带过同学来这儿泡澡？”

林欣欣：“是，我妈多嘴，跟三舅说了。您也知道，来我们这儿消费的没几个正经人。他自己带人过来泡个舒服的澡也就罢了，还介绍同学过来，加上偷钱，考试又没考好，我三舅失去理智，那次真是打得狠了。我爷爷奶奶都冲去他们家了，都拦不住。胳膊打脱臼了，住了三天院又被拖去学校。那之后，我表哥回家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可能已经有点想不开了，没过多久就跳楼了。”

听完这些话，毕警官终于将周向荣跳楼的完整过程和前因后果在脑中还原了出来。一位严厉的父亲，望子成龙，对孩子近乎苛刻的教育方式，让一个内心充满痛苦却无人诉说的同性恋儿子，最终在自己引发了不可挽回的祸事后，迫不得已隐瞒了同学几人的罪行。他已别无选择，只有亲手杀了罗士杰或者与他同归于尽，才能平息一切，否则他也是一样万劫不复。

性取向的不同，成了他的原罪。

这个可怜的孩子，善良而又愚蠢，聪明而又可悲。他站在楼顶的那一刻，心中一定悲凉万分，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恨和对那两个女孩的愧疚。他一跃而下，从容说出羞辱罗士杰的话，是已经抱着赴死的决心，放弃了任何对生命的眷恋。他掉下去的那一刻，一定以为自己也可以成为英雄，却不知自己死得毫无意义。

毕警官的眼睛有些酸痛，他假装是被烟熏的，在摁灭了烟头后，抽出桌子上的纸巾，擤了擤鼻涕。

毕呈亮警官“你三舅肯定心里也特别后悔，这么优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他要是宽容一点，但凡能跟儿子多沟通一点，也不至于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林欣欣：“人死了，后悔也没用。可怜的是我小姑，受打击太大，精神上有些错乱了。我爷爷奶奶要把她接回来住，三舅也不让。为这事，爷爷奶奶一直逼他们离婚。”

毕呈亮警官“你小姑都这样了，还逼他们离婚，那不是雪上加霜吗？现在她病情怎么样？能正常生活吗？”

林欣欣：“还算正常吧，和我三舅还是挺恩爱的。后来我三舅在外面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我小姑也把他们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养。可我爷爷奶奶不认，那两孩子没有林家的血脉。到现在都还没认呢。”

毕警官笑道：

毕呈亮警官“哎呀，你们家这关系，有点复杂呀！”

林欣欣往椅子后面一躺，全身泄了气：

林欣欣：“是呀，没事就吵架，我都快烦死了。我爷爷奶奶跟我们家住一起，天天就想那外孙子，天天就撺掇我妈让我三舅跟小姑离婚，要我妈把三舅的股份全收回来，叫他变成个穷光蛋。我都快笑死了，两个都这么大年纪了，没事就去医院闹一闹，说我三舅在外面找小biao子生孩子，是犯罪分子，真是丢死人了。还不能劝，谁劝跟谁急。”

毕呈亮警官“也难怪老人这么想他，其实你表哥周向荣，是个特别有情有义的人。据我现在了解的情况，他的死，并不是被你三舅当年逼的，你们全家不能把这个锅甩你三舅头上。虽然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儿子的死他有责任，但只占很小一部分。我现在不能跟你透露什么，等案子查完了，你自会了解真相。你记住，你表哥，比你心中的那个形象更好，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另外，我想告诉你，我的妻子韩老师就是他高中的班主任，你表哥一直是她最骄傲的学生。”

林欣欣听到这些有些惊讶，呆呆地望着毕警官，忽然泪水涌了出来，她转过身去擦了擦，有些尴尬道：

林欣欣：“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也很讨厌你们公检法的人，原先我说话得罪的地方，您别找我妈公报私仇。”

毕警官笑道：

毕呈亮警官“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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