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供疑云

饭后，趁着妻子洗碗的空档，毕警官悄悄将当年涉事的几个孩子的身份资料拍照保存到手机里，然后跟妻子打声招呼说要加班，便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赶去了单位。

他在公安系统里输入梁栋的身份证号后，显示他并未涉及其它什么案件，只有十年前那次作为周向荣跳楼事件的目击证人录入的证词。

问：你当时为什么会在楼顶？

梁栋：周向荣给罗士杰发了一条短信，约他下午三点在楼顶单独见面，说他不敢来就是孙子。

问：那你为什么也跟去了？

梁栋：罗士杰跟周向荣的关系不好，他怕周向荣对他不利，就约了我和郭怀良还有徐志强一起见周向荣，因为我们四个是好朋友，做什么事都在一起。我跟周向荣关系也不错，我想如果他们发生什么矛盾，我也能在中间劝一劝。

问：你是几点到的楼顶？

梁栋：具体时间我不记得，大概是提前了十几分钟到的。我跟罗士杰一起上去的，郭怀良和徐志强肚子不舒服，先去了厕所。

问：你上楼后，看见了什么？

梁栋：我看见李大爷抱着周向荣，他们就站在楼边上，非常危险。

问：你看见周向荣后，做了什么？

梁栋：我看见周向荣情绪激动，身上都是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要跳楼，我喊了声‘周向荣，你要干什么’，就看见他推开了李大爷，一下就跳了下去。李大爷拉着他的衣服，没抓住，被带倒了，然后周向荣就掉了下去。

问：当时现场只有你们三人？

梁栋：是的。

问：你是否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

梁栋：我不清楚。

问：你要实话实说，不然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梁栋：可能是怕罗士杰公开他的身份。

问：他是什么身份？

梁栋：他是同x恋，罗士杰平时和他关系不算很好，他经常向班主任告罗士杰的状。

问：你是否对他曾有过霸凌的行为？

梁栋：没有，只是有时候在班上打打闹闹，应该不算，班上同学都可以证明，我没有过。

问：罗士杰、郭怀良、徐志强是否对周向荣曾有过霸凌行为？

梁栋：罗士杰和郭怀良有过，徐志强应该没有，我没见过。

问：郭怀良和徐志强当时不在楼顶？

梁栋：不在，周向荣跳下去后，他们从厕所出来经过楼下才看见。

问：周向荣跳下去后，你们做了什么？

梁栋：我们赶紧下楼看他的情况，李大爷打了110和120，罗士杰抓着他的手腕，看他还有没有脉搏。

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梁栋：看见周向荣摔死了，我特别难过。觉得都是罗士杰造成的，就跟他打起来了，被他揍的。

问：在警方公布调查结果前，请你保护死者隐私。

梁栋：明白。

看完梁栋的证词后，毕警官又查阅了其它三人的，是四位警员在不同房间同时问询的，所回答的内容，基本没有矛盾之处，可信度很高。但对于周向荣为什么要自杀这件事上，当事人罗士杰说了不同的话。

问：你是否清楚周向荣跳楼的原因？

罗士杰：具体我不清楚，他总是向韩老师告我的状，我就威胁他，要把他是同性恋的事告诉韩老师，让他失去保送华大的资格。他约我一个人在楼顶见面，我就感觉不对，在哪儿说话不好，为什么非要在楼顶，我推测他是想和我同归与尽。

问：在楼顶上你与周向荣是否有过肢体接触？

罗士杰：没有，绝对没有。

问：你上楼后，你与周向荣是否有过语言上的冲突？

罗士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就跳下去了，十秒钟都不到。

问：你是否对周向荣曾有过霸凌行为？

罗士杰：什么叫霸凌？同学之间吵吵架也叫霸凌吗？

毕警官闭上眼睛，迅速在脑中构建了当时的场景，想找出他们证词的一丝漏洞。如果周向荣是因为罗士杰的威胁和平时的霸凌，一心求死，想拉着他垫背，从楼顶同归于尽，那么他为什么不尝试实施他的计划？

就算他身材瘦弱，也应该会尝试一下与罗士杰打斗，或者争论，而不是见着他上楼，什么话也不说，马上就跳了下去。如果周向荣想以自己的死来诬陷罗士杰，栽赃碰瓷，也说不通，因为楼顶还有其它二人作证，这样达不到目的。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周向荣本来没想真的跳楼，他只是想以死来威胁罗士杰，让他不要向老师告发他的秘密，只是吓唬一下他，让他收敛点，那为什么最终周向荣还是跳了下去？

毕警官猛地睁开眼，此刻他敢确认一个结论：无论周向荣的初衷是什么，梁栋和罗士杰的证词都有隐瞒之处，他们上楼之后，一定是说了什么话或者发生了打斗，他们在警察到来之前，串通了口供。

毕呈亮警官对了！楼顶还有一个人！二中的门卫李福来，他是比梁栋和罗士杰更早上楼的人。

毕警官赶紧点开了李福来的口供。

问：2005年5月7日下午两点至三点，你为什么在市二中的教学楼顶？

李福来：我养的猫不见了，我到处找，好像听见楼顶有动静，就上去看看。

问：你上去后，看见了什么？

李福来：我看见韩老师班上的一个学生在楼顶，手上拿着一把刀，衣服上全是血。

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福来：我当时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就问了一声，放学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他说，你下去，不关你的事。

问：然后呢？

李福来：后来他就靠着边沿坐下来，他说他约了人，一会儿就到，叫我别掺和，一个劲地叫我下去。

问：你下去了吗？

李福来：没有，我想着他是不是找人要在楼顶打架，这怎么行呢！我是学校的保安，肯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他见我不下去，就朝我跪下来，边哭边求我快走。我说，你把刀扔过来，别再伤害自己，我就下去。

李福来：他很配合，就把刀扔过来了。我趁他不注意，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就把他往回拖。那孩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蹦又跳的，我也制服不住。这时候我看见有两个孩子上楼顶来了，也没多想什么，就喊了声‘快来帮忙’。

问：他们上楼后是否有用言语刺激到周向荣？

李福来：没有。有个孩子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问：然后发生了什么？

李福来：那孩子用力一蹦，头顶到我的下巴了，我手一松，就看他冲到了楼边上，直接跳了下去，我手上还抓着他的衣服，没抓牢，连着我也差点掉了下去。我胳膊到现在还疼着，伸不直

……

毕警官看完了口供，又调出现场照片，忽然心中一阵绞痛。只见周向荣的脖子完全折断，头颅压在自己的肩下，鞋子掉了一只。小腿也摔断了，弯成个“7”字型。这个孩子当时才十八岁呀！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让他自残，把自己割得血淋淋的。

他当时心中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委屈，无人诉说，只好以自残来发泄。他学习那么优秀，以他的能力，就算放弃一科不考，也能达到本科分数线。他本应该是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有着一个美好的前程，却在十年前，生命戛然而止。

毕警官不忍再看照片，沉沉地闭上眼睛，让自己代入周向荣的角色，以一个心如死灰的十八岁学生的视角注视着楼顶上的一切，他看见梁栋朝自己奔了过来。

梁栋：周向荣，你在干什么！

周向荣：梁栋，你别过来。

梁栋：听话，别做傻事！

梁栋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焦急和心疼完全写在脸上。

周向荣：这是我和罗士杰的事，你不要管！

罗士杰：你要跳楼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跳，这才五楼，摔不死，别摔个终身残废！喊我上来是想泼脏水么？

罗士杰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咧着一边嘴角轻蔑道。

梁栋：嘴巴放干净点！

梁栋一把抱住了周向荣，将他搂在了怀里，凶狠地朝罗士杰吼道

罗士杰：哟，梁栋，你是动了真感情呢！你们两个都不要保送名额了是吧？

罗士杰阴阳怪气道。

梁栋：不要又怎样！不要也轮不到你！

罗士杰：梁栋，少在这装好人了！周向荣是同性恋，可都是你说的。

梁栋：你胡说八道！

梁栋放开了周向荣，几个箭步跨到罗士杰跟前，一拳就朝他脸上挥去。

……

毕警官长长叹了口气，楼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十八岁的孩子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从他们的口供来看，大家都隐瞒了上楼之后发生的事情。时间过已经去了十年，至今那个惨死的孩子都没有得到一个公道。楼顶的三位当事人，之所以要一同掩盖真相，一口咬定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跳楼，无非是要撇清关系。因为言语的刺激直接导致了他当场自杀，在法律上是可以作为一个严重的情节考虑的，构成了侮辱罪。

他带着刀子自残，是想等罗士杰上楼后，趁其不备用刀子捅他，扭打在一起，把他杀了，然后造成两人打架误杀的结果，这样他不至于因故意杀人罪而被判死刑。

但他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自残的刀伤和被人拿刀砍伤的区别，法医能分辨不出来么？要是罗士杰上楼看到他一身的血迹而有所戒备，他的成功率岂不是大打折扣？

毕呈亮警官如果我是周向荣，心里受了莫大的委屈，单独约罗士杰上楼，心里想着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或者一起死，我怎么来实施？

毕呈亮警官我一定提前上楼，躲在楼道墙的后面，等他一上来，直接给他一刀，如果他反抗激烈，就抱着他一起跳楼。要是一刀没捅死他，被他反夺了刀子，那就和他扭打几下，打不过就自己跳楼，让警方断定是对方推下去的。

毕呈亮警官伤口是自残的，凶器上全部是自己指纹，短信也是自己发的。一切证据都会推翻对方的谋杀罪，不会被判死刑，顶多顶多判个过失。

毕警官摇摇头

毕呈亮警官不对！刚才的照片上有疑点！

毕警官再次打开现场照片，仔细放大一看，周向荣的两只手上都套着白手套，他没有在自残的刀子上留下指纹！

这不是贼喊捉贼么？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他想栽赃给罗士杰！但他为什么直到跳楼前，都忘记脱下手套？难道是李福来和梁栋破坏了他的计划？

想到这儿，毕警官在电脑上打开刑侦大队的档案库，想查询罗士杰当年的案子。

他那时被周向荣的父亲请的律师团指控为蓄意谋杀罪，案子移交到了刑侦大队，派出所的档案库里存的只有最开始的调查资料。

电脑上弹出提示：“您的权限不足”。

毕呈亮警官靠！老子现在不在刑侦队，狗日的权限被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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