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报警人

毕警官从刑侦大队调到社区派出所已经三年有余了。

他在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被刺伤了腰，落下了病根，加上年纪大了，体力明显跟不上年轻的同事。领导不想让他再做－线的危险工作，便把他派到了家附近的社区派出所，任副所长的职务。但他习惯了冲锋陷阵的活儿，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在派出所里也闲不住，一有案子便血脉喷张，浑身来了劲。

这天他的私人手机号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他们小区里有人持刀抢劫，伤了人，请速速出警，还请他务必亲自来一趟。

毕警官很纳闷，一般报警人会直接打110，然后才会将案件转到相对应的派出所。今天这个报警人语气淡定，说话有条不紊，直接喊他毕警官，说明应该是认识的。

社区的警务宣传栏里留的都是片警的电话和座机，普通老百姓一般是不会知道副所长的私人号码的。

毕呈亮警官你俩赶紧跟我走，别写了。

小李：老大，怎么了？

小王：去哪里呀？

毕呈亮警官去了就知道了，啰嗦！

毕警官立刻亲自驱车，带着两手下风驰电掣地开出了派出所。

入室抢劫，还持刀伤人，这是他在社区派出所工作三年来，接到的最严重的案子。

得益于天网系统完善，任何犯罪份子都无处遁形，毕警官所管理的辖区已经太平很久了，接到最多的案件类型就是网络诈骗，没想到今天忽然发生了这样严重的刑事案件，他忍不住有些小兴奋。

毕警官很快就赶到被害人的住处，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只有七层高，据说不久后要拆迁，没有安装门禁系统，谁都可以进出。

他们赶到时，见120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楼下，一位急救医生搀扶着被害人正从楼道里走出。

毕警官见他一身血迹，邋遢的长头发松散在肩，厚厚的眼镜下，一双无神的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

毕呈亮警官伤情怎么样？

他上前一步，向医生询问

120医生：刀伤，伤口三厘米，左胳膊上，扎得有点深，失血二百到四百毫升，暂无生命危险，需要到医院处理伤口。

毕呈亮警官没有生命危险就好！我跟你们去医院

毕警官转头道

毕呈亮警官你们两个去现场勘察一下，然后去调下监控，仔细着点。

小王：没问题。

小李：谁报的警？

………

附近围观的没有人回答

梁栋：毕叔叔

被害人轻声道

毕警官一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受害者，见他三四十岁的模样，瘦高的身形有些弯曲，面色苍白，脸颊深陷，稀稀拉拉的胡须中干枯的嘴唇上起了一层白皮。

毕呈亮警官你认识我？

毕警官疑惑道，他努力想从对方的相貌中分辨出一丝记忆，但始终想不起来这样一个人，居然还叫自己毕叔叔…

梁栋：我和毕涛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我叫梁栋

受害者有气无力道

毕呈亮警官梁栋？你就是梁栋！

毕警官诧异道

毕呈亮警官先上救护车，车上慢慢说，不道急。

毕警官听到这个名字，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吃惊，转而惋惜不已，眼前这个叫梁栋的人曾是儿子毕涛的同班同学，自己的妻子就是他们的高中班主任。

当年妻子把班上唯一的保送大学的名额给了他，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孩子在大三就因为个人品行问题被学校开除。后来就一直闲在家里，没出去找工作，听儿子说是得了抑郁症。

毕警官以前常会被妻子拉到班上给孩子们做普法教育，面对众多的面孔，他实在没有过多关注过这个叫梁栋的孩子。那年妻子没有把保送名额给儿子，却给了梁栋，惹得儿子在家闷闷不乐，成天跟他妈妈抱怨梁栋长梁栋短的，他这才记住了这个名字。

如果梁栋跟儿子一样大，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八岁，但今天见到他，看模样却比实际年龄大了不下十岁。他一定是受到了很严重的身心折磨，不然怎么会看上去如此颓废？

毕呈亮警官梁栋啊，额……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毕警官在车上不知如何开口才能不刺激到这个有抑郁症的大小伙子。

毕呈亮警官是你报的警吗？

梁栋：毕叔叔，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报的，120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梁栋：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用再查了。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我也受够了。

梁栋低着头，用力抿了抿嘴唇，说话间镇定了不少。

120医生：我到的时候，他还挺犟，不想去医院，说他没有打120。这么大伤口不去医院怎么行，要是感染了麻烦就大了。

一旁的医生道

毕警官听着梁栋抗拒的话语，心下一思索，便立刻明白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入室持刀抢劫，被害人对行凶者的身份应该心知肚明。

毕呈亮警官这怎么行！这已经是刑事案件了，没有你说不查就不查的道理…

梁栋：“我求求您了！您要查下去，我就会活不下去。这些年我活着好累好累，我爸爸身体也不好，如果不是为了他，我早就想一了百了了。

梁栋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就快哭出来了，但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不敢看对面的人。

毕呈亮警官好、好、好！

毕警官见他情绪波动大，不想再刺激他，便顺着他的意思敷衍道

毕呈亮警官先搁着。毕叔叔是警察，你可以信任我，什么时候有想说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着便在兜里掏出纸笔，将自己的电话写下递给了他。

梁栋：谢谢您！我没什么出息，我辜负了韩老师，请您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梁栋深深低下头鞠躬

毕呈亮警官没关系，没关系，她不会怪你的

毕警官忙扶起他的肩膀说道

毕呈亮警官你有空就上我们家坐坐，毕涛那一届的学生都经常来学校里看她，她也常念叨你呢。

毕呈亮警官哦！我听毕涛说，过两个月你们不是要办个毕业十周年同学会吗？你们那一个班上的同学都会来学校里。

梁栋：我就不去了。

梁栋尴尬地笑道

梁栋：丢不起人。

毕呈亮警官好吧，不强迫你，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梁栋轻轻揉着自己手背上的针水，又沉默了起来。毕警官见他不住地咽口水，脚趾在鞋中不停地往上翘，便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什么想说的，却又不敢说出来。

他前半辈子见惯了血雨腥风，尝遍了歹徒的穷凶极恶，从来临危不惧，今天面对这个有抑郁症的孩子，一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却不知道如何安抚他，给他足够的信任感，让他能对自己敞开心扉。

毕呈亮警官那个，梁栋啊！

毕呈亮警官毕叔叔说句话你别多心，我听毕涛说，你得了抑郁症，这个是一种疾病，跟感冒一样，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得正视它，积极治疗，要配合医生，你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梁栋：……

毕呈亮警官你学习那么好，毕涛都不如你，你一定能战胜它，要相信自己。

梁栋：我没病，我是罪有应得。

梁栋苦笑道

听他如此一说，毕警官凭多年的办案经验，他知道这孩子心里肯定藏着个大秘密，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宁愿被人捅一刀，也不想把事情说清楚？这个秘密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毕呈亮警官你有没有罪，是用法律来衡量的，如果你做过什么错事，自己不能跟自己和解，那就真心实意地去改正自己，知错就改，浪子回头金不换。

听着毕警官的话，梁栋征了一下，他扭头看向车辆的尾部的窗户，似乎有所触动，他用右手托起了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

梁栋：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高三那年犯了错，这个错永远都无法弥补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应得的报应，我不怨谁，所以您也别再去追究这个案子了。

毕呈亮警官好孩子，没事，你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咱们先去医院治疗。等你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再跟我说，或者我让韩老师来看看你，你以前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她真的一点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毕警官随口编了个谎话。

毕呈亮警官听毕涛说了你的事后，她特别心疼，还给你家里打过电话，大家都联系不上你，你的同学们都特别关心你，回来后还跟韩老师打听你的情况。

梁栋：别啊，我没脸见韩老师，一会儿到医院，我打电话喊我爸过来陪我就行，您去忙您的事情。

毕呈亮警官行，我陪你到医院办好手续就回派出所。

毕警官仔细琢磨着梁栋的话，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十年前妻子班上那桩骇人听闻的自杀案。

一个叫周向荣的品学兼优的孩子，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折断了颈椎。当时连死者共有六个人在楼顶，其中四个是死者的同班同学，梁栋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是学校的门卫李大爷。

这个案子虽然不是自己经手的，但因为涉及到了妻子的班级，他全程关注了其中的调查，最终警方也认定了周向荣是自杀，而非刑事案件。五个目击证人口供一致，法医出的尸检报告也证实了他们的口供。莫非这个十年前发生的惨剧另有隐情？五个人都说了谎话？不然梁栋怎么会说出高三那年犯的错永远无法弥补的话？只有当事人死了，他才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导致一直活在愧疚里。

想到这儿，毕警官心中大概有点底了，梁栋今天遇袭的事，和十年前的那桩惨剧一定有着莫大的关联。

他想起当年死者的父亲对调查结果不满，坚持说自己的儿子绝不会自杀，是被人推下去的。因为死者的日记中有写道，他和楼顶的四位当事人关系恶劣，他们在学校里常霸凌他。

死者父亲还花大价钱请了个律师团和私家侦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誓要揪出真凶，将四个孩子绳之以法。

但警方早已将事件盖棺定论，他一直折腾到了高考结束都没有再提供非自杀的有力证据，这直接导致了当时作为班主任的妻子血压骤降，头疼病犯了半年，差点跟校长引咎辞职。

如今十年过去了，梁栋还在心心念着这件事，要么就是当时他们串了口供，那个孩子跳楼自杀的原因另有隐情，他为隐瞒这事内疚了十年。

既然他现在有抗拒情绪，不愿意配合警方，那他这条线索暂时搁置，从对他行凶的人开始调查吧。

回到派出所后，手下的人已经从天网中心拿到了相关影像资料，他们很快甄别出了犯罪嫌疑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红色的连帽衫，戴着口罩和墨镜，走路姿势有点不正常，好像有些微跛，无法看清样貌。

毕呈亮警官这反侦查伪装很专业啊！

毕警官看见录像后，幽幽冒了句。

小李：老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警员小李问道。

毕警官指着显示屏道

毕呈亮警官鞋是内增高的，故意垫得一高一矮，这样走起路来姿势就不对，防止摄像头识别系统从走姿认出来；他的实际肩宽也没有这么宽，里面加上衬垫，还套了好几件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很臃肿——往后拉，最终去了哪？

毕呈亮警官进了盛庭小区，有门禁，刷卡进去的。

毕呈亮警官去联系他们物业，查看一下小区里的监控，看进了哪栋楼。

毕警官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喃喃道

毕呈亮警官盛庭小区，盛庭小区……没有道理呀，如果行凶者有反侦查知识，他不应该去他熟悉的地方，街上到处都是摄像头，他知道警方会追踪到那里。

小李：是呀，如果我是他，既然已经伪装成这样了，我就会坐个公交车到郊区，在没摄像头的地方下车，然后换身衣服，线索不就断了么！

毕呈亮警官是这么个道理，他是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往盛庭小区引。早上接到电话我就感觉不对劲，谁报警不打110，却打我私人电话，而且被害人说他没有报警也没有打120，那这个电话是谁打的？

小李也有些迷糊了

小李：我们去现场看了，被害人住502，他对门501是空置的没人住，周边住户也没有人听见呼救声，那报警人是怎么知道有人入室行凶抢劫的？

毕警官一时有些茫然，被害人什么也不愿意说，遇袭后也没有呼救，甚至想让这件事不了了之，报警人却违背了他的意思，又不想惊动110留下报警记录，而选择直接拨打自己的私人电话。

这个逻辑有点相悖，很显然报警人事发前已经知道了一切，甚至是策划了这一切。

毕呈亮警官他的目的是什么？

毕呈亮警官小李，这个案子先不要建档，一定还有后续，等我查清了来龙去脉再说。

毕警官在刑侦大队干了二十多年，早就炼出了火眼金睛，除了精神失常的人，犯罪背后总有其目的。

梁栋虽然有抑郁症，也属于精神类疾病，但这样的人往往只会伤害自己，很少去侵犯别人。难道这一切是他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

但从他今天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把自己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别人去打扰。那一定就是有人想打破这个现状，想引起警方的注意，借自己的手来揭开梁栋藏在心底的秘密，甚至不惜用犯罪的手段。

毕呈亮警官高手啊！

毕警官暗暗道

毕呈亮警官那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好好查查这个梁栋这十年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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