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味的浓郁彻底的将酒的味道压制了下去,顺着酒馆大门飘到了路上,很多行人纷纷侧目,以为酒馆在悄然间改成了火锅店,有些肚子饿的人不假思索的便走了进去,然后和一群人大眼瞪着小眼。
“哟,馆主,你们这生活挺不错啊,怎么?准备改行做餐饮了?”一道令人有些意外的身影踏进了酒馆,面朝着大门的顾城一眼便认了出来。
“普沉?”顾城很是诧异,自从上次见面后普沉便再也没来过,顾城还暗自可惜,自己在墙上给普沉留下的第一个展位至今都空着。
“要不,来点?”顾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在饭点有客人到来的话,一般按照华国人的传统,是会礼貌的邀请客人就餐的,但普沉不同啊。二十年的和尚,十年的道士,虽说荤戒早就破了,但怎么说顾城也还是有些犹豫的。
“哈哈,不了不了,你们吃,我吃过饭来的。”普沉摆了摆手,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几十年的修身养性,要是在这些事上破了心性,那才奇怪。
“走吧,咱们坐这边说。”顾城拉了两个凳子,又拿了瓶酒,打了几叠小菜到吧台处,招呼着普沉过来坐下。倒不是顾城不愿意找张桌子,只是现在屋内的桌子全都被一群饕鬄霸占着,挪不出空来。
“来找我有事?”顾城给普沉倒了杯酒,然后问道。毕竟普沉这样子的人也不像是会愿意出来怎么走动的,上次来酒馆估计都是破天荒的一回。
“是有点事。”普沉捏着杯子,喝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回味着。
“说来听听。”顾城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了一下,很感兴趣。
“哦,其实也没什么。我来放些东西而已,你这里不是收展品吗?”普沉平静的说道,但是顾城眉角却挑了挑,普沉来放东西,放什么?这是个问题。
“对啊。”
“你看吧。”普沉把身上的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几件东西。
一本泛黄的书,一块小木令牌,一张画卷。
“这是我头二十年在普济寺最珍贵的东西,是师傅他老人家在我三岁那年交给我的第一本书,也就是那本被我翻破了的《金刚经》。”普沉指了指那本泛黄的书,看着很是残破,不光外形古朴,从旁侧看到中间的一些缺页也知道这本书的年代和它所遭受过的来自岁月的摧残。
“一个二十年没下过山的人,那时候哪懂得了好多东西,我也只是把它当做一份礼物,一份慧心,后来和山下的女士们接触的时间长了,也便慢慢的好像对于一些事情通了窍,所以后来我常想,师父有一句话说的真的很对:红尘是炼心的圣地。”
“书是那本书,只是随着不断的长大,它被赋予的意义也就不同,幼年时它是伴我成长的启蒙读物,青年时它是我遇事难辩的求解港湾,中年时它是我人生之初所有记忆的承载,可能师父都想不到,这本书现在还会还在我身上。”
“当年我下山,只带着为数不多的盘缠,换洗的衣物,以及唯一一本经书。20来年了,我没有回去过,这本书也就在我身边一直待着,哪怕它缺了页,里面有些字也渐渐的开始模糊,但我一见到它的面皮便能轻轻松松的回忆起里面的每一个字符,以及所承载的往事。”
“但这次不一样了,我也想通了,走了这么久,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看看,看看普济寺的禅院还有没有漏雨,看看那堵掉了皮的墙有没有被拆掉,看看当年跟我一起被罚扫地的小师弟现在怎么样了,当然,也看看师父。”
“你知道那种游子近乡情怯的感觉吧,明明轻易地便能回去,但是却仍旧等了这么些年。以前是觉得自己明明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来着红尘走了一遭,未曾渡过世人,自己却先后的当了道士和一介俗人。”
“结了不该结的缘,破了不该破的戒。少了佛性,多了人性,见识过红尘光景的我,又怎能再耐得住那清心寡欲,所以不敢回去啊,怕见到师父失望的样子,我怕。”
“怕好多东西,怕师父生气,怕他不再认我,怕偌大的普济寺容不下我,所以好多个夜晚,我都只能偷偷的抱着这本经书,也是我唯一还能真切寻到的关于师父,关于普济寺回忆的东西。”
“犹豫着犹豫着便已经四十多了,岁数越大越怕,怕自己的生命长度抵不过别人的生命长度,先一步走了徒留他人心伤,也怕自己的命长于他的命,在我还没能回去见他一眼便永远隔绝两界。”
“上次出来散心,恰好路过你这里,那杯酒我至今记忆犹新,也多亏了你这酒,我想通了一些事。”
“其实对于很多父母而言,孩子做错事他们生气是真生气,但疼也是真疼,不论如何,始终带着血肉连着筋,总归是不可能不认他们的。师父和我,说的平常一点,就是父子,无论如何,那里终究还是我的起点我的家,人是要归根的,所以这次我不打算等了,我想我已经等到我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普沉说完一段话,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
“这个小木令牌,是当时玄晔师兄给我做的,说是道士没块身份牌不行,和尚没有也不信,我信以为真,跟着他漫山遍野的找合适的材料,有一回出去还差点喂了狼,多亏了玄晔师兄救了我,那一次在道观养了半个多月。”
普沉拉了拉袖子,露出的手臂上面有几道狰狞的爪痕。
“最终玄晔师兄还是在一块山谷里找到了合适的材料,他说这种木头经过特殊的加工之后可以很多年都不腐坏。”
“他会的令牌样式极多,当时便把一些令牌的样子用笔在纸上画了出来。让我挑选一种喜欢的,我选了良久也没选出个结果,实在是那些令牌确实每一个都很好看,都很精致。”
“玄晔师兄看我半天没选出来,直接让我闭着眼睛拿石头扔,扔到哪个就哪个。我想着也对,反正选不出来,不如把决定的机会交给运气。”
“于是,我选了一块——女道令牌。当真是天意弄人,玄晔师兄眼神奇怪的看了我整整两天,才最终决定就做那个,缘分嘛,天说的算,而道士又是敬天的存在,所以玄晔师兄最终给我做了个女士腰牌。”
“腰牌的正面雕刻完之后,我爱不释手,因为那块腰牌雕的确实好看,算是那一堆腰牌里面颜值排在前列的存在。然后玄晔师兄帮我雕刻反面,雕花完毕后,玄晔师兄开始刻普沉二字,只可惜,最终只是刻了一个普字,玄晔师兄便生了一场大病走了,临终前还跟我开玩笑的说道:今后道观就是你的了。”
“是啊,今后道观就是我的了,我一个人的了,我在那里住了十年,十年来因为没有佛经便只好读起了道籍,诗书,经传。也是那十年练就了一身丹青本领。那时候心无旁骛,整日在大山深处,面对的是无数的草木之心,所以进度飞快,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后来道观塌了,我在道观玄晔师兄曾经居住的位置,捡了三匹没碎的瓦,放在了玄晔师兄的坟头,还记得我走的那个夜晚,玄晔师兄的坟头依旧干净,是我经常帮他锄草来着,接过后来才得知人死后坟墓上是应该有草的,当时我笑了好久,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走出山林,不知道摔了多少跤,雨天山里路滑,更何况还是夜晚,加上我从未走过出山的路,所以那段时间算是受尽了苦头。”
“后来出来了,进了大都市,开启了新的篇章,但偶尔还是忍不住会把令牌掏出来看看,看着后面还差一个字的令牌,不禁开始想象如今玄晔师兄坟头的青草长了有多深,他,大概在另一个世界也应该安好吧。”
“这幅画卷是我当时进入国学研究社时自己画的,随心而画,也谈不上什么好坏,倒也陪着我走了这么多年。”
“当时不敢回普济寺,身上又没钱,便决定先找份工作,有一次差一点进了传销,幸亏当时警察来得及时,不然估计现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后来阴差阳错的进了国学研究社,也幸亏在山里的那十年我潜心修习丹青,不然可能也不会过得像现在这般潇洒。”
“这幅画算是我从传统走到现代的转折,当时进国学研究社就是画的这幅图,很多人都很惊讶,毕竟那时候我才三十岁左右,但画风笔法却颇具大家之范。”
“在国学研究社待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成了国学研究社的社长,虽然位置越来越高,但我却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经历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是会坏了心境的,所以前几天我回去之后便辞职了,也正好算是成全了我的心愿。”
普沉边喝着酒边说,停息的时间不是很长,动作自然而飘逸,有一股佛家清静道家无为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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