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伍默默抽了根烟,试图平息内心的怒火,当烟圈逐渐散开,他的面色慢慢平静了,然而越是无声无息的怒火来得越是猛烈,像蓄势待发的火山,不动声色的潜流。
王庆父回来了,脸上带着点蹭伤,衣服破破烂烂都是血迹,他的嗓门很高,还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过来。
"林大哥,您交代的事我办妥了,我把刀疤夫妇抓住了,要杀要剐,您说个章程,我阿庆绝不含糊给您办的妥妥的。"
林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也没有搭理他,只是随手丢了一支烟过去。
王庆父接住,点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咧咧地说道∶"道上人都说刀疤是条汉子,敢作敢当,能拼能打,我呸,我看那是在床上,我这一去,他立刻吓得屁滚尿流,绵得和个娘们似的。"
王庆父还是以前的王庆父,心直口快,天不怕地不怕,只听他林伍的。
两人相处了将近三十年,一直是很稳定的兄弟关系,这点连许多夫妻都比不上。
王庆父忠心耿耿,为林伍做事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哪怕出生入死,也不曾皱过眉头,受伤入狱那是家常便饭。
林伍也毫不吝啬,一手操办王庆父双亲的丧事,亲自为他物色媳妇儿,大张旗鼓主持婚事,为他在大城市置办了不下三套大房子,给予他赌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每年收入不下百万。
两人相互了解的程度,比大部分夫妻还来得深。
王庆父从来不在林伍面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像林伍的亲弟弟一样,林伍也对他宠溺有加,从来不计较他的失态,也不曾对他隐瞒什么。
林伍多次在赌场高层面前说,这赌场的生意,迟早要传给王庆父,而且现在已经让他接手赌场的大部分人事,林伍慢慢地退居幕后。
王庆父对林伍依然恭敬如故,事事请教,从不专擅。
这是林伍江湖不倒神话之外,另外一段佳话。
人们都说要是林伍与王庆父不和了,也就没几个兄弟能靠得住了。
可是现在,氛围还是以前那个氛围,人还是以前的两个人,关系依然如故,他们却已经不如以前那样默契了。
林伍随着问道∶"人是不是送到小屯了?要多派几个兄弟看着,现在风声紧,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王庆父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以为您要立刻处置了他们,就自作主张,押着他们去了宏昌酒店,我不会和您惹了麻烦吧?"
林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阿庆啊,我说你多少次了,黑白要分清,你这样做,不是把我们以前费尽心思才有几分成果的后路给毁了吗?我说你呀,做事就不能长长脑子,你我涉黑,可也要为后辈铺条白路不是?"
王庆父汕汕地说道∶"哎呀,这可坏了事,您看我这脑子,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把人送那里去,大哥,我马上去把人接出来。"
林伍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你们搞了那么大的声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现在你去,还不是自投罗网?找几个生面孔去,出了事,先让他们扛着。"
王庆父"哎"了一声,起身就走。
林伍拦住他,说道∶"别着急,越急越错,你先把茶水喝了,平心静气后,再出去!"
王庆父喝了茶水,燃了一支烟,神情平静下来,他把烟嘴按灭在烟灰缸里,同时说道∶"大哥,我去了。"
然后茶几上的烟灰缸忽然被他扒到了地上,他人也慢慢瘫软在地。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二百一十斤的昂藏大汉,居然像一堆烂泥,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很狭小的空间里,是何等的憋屈,而且他还清醒着,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林伍看着他,居然还非常亲切地说道∶"你出去的时候开车慢点,把急躁的脾气改一改……"
王庆父心里一片冰凉,完了!
林伍慢慢起身,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仪器,调试后,走到王庆父跟前,在他身上一扫,然后从他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片很小的东西,又在他头发和颈部拿出两片,再扫之后,已经没有了。
林伍笑了笑,拿出王庆父的手机,打开一看,果然在录着音,伸手一点,关住了。
林伍走出门外,喊来一个人,要他拿去处理,务必不能让监听的人发现异常。
他回转身,来到王庆父面前,慢慢地坐下来,盯着王庆父满是怒火和恐惧的双眼,轻轻地笑了。
林伍还是很温和,说话还是很和气,还一语双关。
"阿庆啊,现在坐的位置是不是很不舒服,憋屈的很?没办法,我也是无奈,你只能坐在这里,否则我也只有把我的位置让给你了。"
林伍叹气说道∶"说实话,我早已厌倦了,这个泥池子我趟了一辈子,现在老了,身体不好,走不动了,赚钱什么的已经够了,之所以迟迟没有离开,是你不争气,扛不起这个大梁。"
林伍说着说着渐渐有了火气,可是眨眼间,他又平静下来,再次说道∶"你跟了我三十年,从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长成这么一条大汉,你如今四十八了吧,正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好时候,可以说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托付给了我,我也不曾负你,除了你的命是你父母给的,其他的都是我给你的,我视你为我子辈,当然你要是介意,不妨认为我把你当做我养的狗。"
王庆父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感情,他也无法说得清两人的关系,兄弟?父子?还是狗?或者都有。
林伍再次叹息,说道∶"我其实已经想好了,你终究也是一方人物了,下一次赌场完全交付予你,我无法看你一辈子,有点差错,有点挫折,也就当考验你的能力了。我是想啊,一件事看了三十年,就是一头猪也学会了。你要是连头猪也比不上,只能说我眼光太差,我认栽!"
林伍脸上露出落寞,语气里有些萧瑟,说道∶"现在我想明白了,是我影响力太大,权威过重,掌控欲望太强,让你不得伸展,挡住了你的路,倘若及早放你出去,你未尝不可建立一番比我还大的事业,可惜呀,这醒悟太晚,而你知道的太多,放不得你呀!。"
王庆父恍然,外面说他们兄弟如何关系好,甚至用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来形容,有道士曾言二者去一大祸将至云云,后面未必没有林伍的身影,可怜自己还洋洋得意,自以为赌场非我不可,真是夜郎自大了。
林伍语气开始冷漠,淡淡地说道∶"你背叛我,我很心痛,但在情理之中,我不恨你,江湖之上屹立多年的大佬又有哪位没有给背叛过,何独我一个只能在乡下捞食吃、不入流的混混能例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混江湖的哪里会不懂这些?我的身体不好,寿命可能只在一年之内,你背叛了我,我也会放过你,其实更深的是你我父子之情,只有不肖之子,哪有几个虎毒食子?我也不忍杀你!"
王庆父眼睛里露出希翼之光,还可以活命,那真是太好了,他不由得感激,甚至幻想可以伺奉老人,为他送终。
林伍语气转冷,像是冬天的寒风穿越至夏天,所过之处皆成寒冰。
他冷冷地说道∶"可惜呀,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死无葬身之地!你竟然事先向我安排去接小雪的人打听她的去处,还安排刀疤去了小雪要去的宏昌酒店,你这是要把事情做绝啊!"
"巡查使势大,你无力抵抗,又幻想着攀高枝,我能理解!我碍着你的路了你要铲除我,我懂还高兴,你出息了,但是你就不念一点情面,连对你没有威胁的小雪也不放过,甚至怂恿人也算不上的刀疤去糟蹋她,你他玛猪狗不如啊!"
王庆父面如死灰,他心里悲愤地喊了一句:你他玛的玩我!
林伍继续冷冷地说道∶"你放心,我不学你,你的家人我不会动,但是你老婆必须改嫁,你儿子虎头必须改名换姓,你必须得死!"
王庆父莫名地想到网上流传的一句话,你要是死了,别人住你的房子,睡你的床,玩你的老婆,打你的孩子!
林伍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大号旅行箱,打开之后,走到王庆父面前。
王庆父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倔强了一辈子从来不曾流泪的汉子,此时流下泪来,他眼睛里露出求饶的神色。
一个从来不会用眼神说话的人,却在生死关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而且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悔悟,展现到眼睛里,给人以莫名的震撼!
林伍也落下泪来,哪怕养一条狗,养了三十年,也舍不得杀,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何况他知道错了?
林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想先把他囚禁起来,等风头一过,再放他出来。
可是林伍毕竟是纵横延木县**三十年不倒,即使一时软弱,也绝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何况他想起那个道士在对王庆父蛊惑之后,悄悄地对他说了句谬语。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怪之怪你名字取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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