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把横扫过木制的地板,滚落一地的水珠。盖亚拉开鹅黄色的窗帘,晌午的暖阳透了进来,钻进水渍里乱撞,活像散落了一地七彩的琉璃。
拖把不满男人暴力施压,发出吱呀的叫唤,吵醒了床边睡眼惺忪的雷伊。男人支起上半身,手链随着动作铮铮作响。
盖亚这才后知后觉的放慢了动作,声音也夹杂了几分心虚。两人同在警局工作,任务安排在下午。难得偷得半日闲散,盖亚轻声劝床上的人再眯一会。他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揉着对方的腰。雷伊睡得不醒,半磕着眼皮躺倒在对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任他按摩着酸痛的部位。
半梦半醒的人凑过去,亲昵的蹭了蹭盖亚的脖子。
雷伊喊道饿了,盖亚又去端饭。爱人发质柔软,没有发胶的固定软趴趴地垂在脸庞,阳光在这间屋子里铺撒了一层柔霜。雷伊安静的吃饭,盖亚干柴烈火的拖地。
两人蜗居在一间公寓,没什么大的家具。暖色调为主的布局,墙壁白且简约,书房过度庄重,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只有房间值得一提——两个大老爷们的床铺上,违和地摆放了一只大熊娃娃。
那是当年直男癌的盖亚为了追求雷伊,拐弯抹角向军队参谋布莱克打听恋爱技巧:“我有个朋友要表白,送什么合适?”他听信了黑衣怪的冷静分析,抱给雷伊一只“但凡是女孩都会喜欢”的大熊玩偶,依照着他本人的身高量身定做,美其名曰:“一个人的夜晚,让它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
此事一度被传为笑柄,最莫名其妙的结局是,盖亚还真就歪打正着表白成功了。雷伊有着不为人知的灰暗童年,比谁都要坚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谁都要柔软的心,这种柔软无害的礼物反倒最合心意。那样一个一板一眼风光霁月的人,最后陷进童年里唯一不曾离他离去的青梅竹马手上。
只是当事人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身下的那个。
好在在床够大,盛下两人一熊还绰绰有余。两人居住在这样一方天地,小了些,但很温馨。地板很快清洗干净,整个家亮堂了不少。盖亚直起腰来擦了擦汗,被雷伊抓准机会从身后抱住。
腰还疼么?盖亚问地焦急。下午要出任务,身体不允许的话容易出事。
雷伊晃晃脑袋。他喜欢静好的岁月。他会将自身所有的脾气和孩子气隐藏,锁起来,只留给一个人看。现在那个人就在面前,一本正经的为他穿着衬衫。盖亚为雷伊系好纽扣,拉了拉衣领遮住他脖子上的印记,又给他把领带打好。
习惯了爱人为自己上下打点,偶尔为雷伊打扮一番,别有一番情趣。盖亚想。
出了这扇门,雷伊又会变成雷霆拯救局的队长,他会收敛起温情与撒娇,一身正气,刚正不阿,骨子里都透着骄傲。
盖亚将雷伊的手链藏进他衬衫的衣袖里。那是一只秀气的手链,铜环上挂着金球,一看便属于东方奇技淫巧的物什。金球被雕刻的玲珑剔透,上有蓝色的花朵点缀,下垂两条金线流苏。是盖亚童年时期赠予雷伊的信物。
“定情信物。”盖亚时常插科打诨道。金球摇响,将怀揣心事的人唤了回来。
只见雷伊拉扯过盖亚的领带,后者被迫弯下了腰,凑到他跟前。年轻的队长在这一吻里占尽了上风,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悄然退开,一颦一笑自有风情万种。“饯别吻。”他说:“祝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盖亚下意识地接回去。
当晚,雷伊双眼蒙着厚厚的绷带,伏在盖亚的病床上发疯般地呼喊。
一·小满
时光流逝半月有余,雷伊失明,盖亚失忆。两人是像是两条擦身而过的相交线,慢吞吞的靠近,匆匆交集,又迅速分开。盖亚被瑞尔斯接回家静养,雷伊执意一个人住在公寓。众人深知雷伊撅起来油盐不进,只好躲在暗处默默的看守着他。
哥哥和瑞尔斯同居,盖亚被瑞尔斯接回了家,见哥哥就是见盖亚。雷伊脸色沉了沉,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盖亚,你怎么样?!”
爽朗的笑声一如既往的熟悉,雷伊一颗心也沉了下来。他看不见盖亚的身形,至少听到耳畔那人的声音,也能安心不少。盖亚驾轻就熟的与他勾肩搭背,大大咧咧地数落自身的大意,宽慰他不必担心。他说,自身的伤养几天就会好,等我痊愈去警局找你。
雷伊的双眼有一定的复明率,放松心情,按时复查,还是有重见天日的可能。感受到爱人平安无恙,雷伊心里的阴霾被驱散开,笑得像今日正午头上的太阳。他情不自禁摸上搭在肩膀上的温度。
盖亚不动声色移开了手臂,雷伊看不见对方的不自在,扑了个空。尴尬的垂下手掌。对,我看不见,以后会看见的。他劝慰自己,调整一下失落不安的情绪,突然盖亚在他耳边炸开了大嗓门:“你眼睛怎么了?!”
这一声喊得雷伊生疼,他顾不上安慰自己,抢在前头安慰着对方:“没事,暂时看不见了,养几天就好了。你照顾好自己。”这回盖亚又在旁边骂骂咧咧说开了——叮嘱他要认真检查,自己一定替他报仇。愤怒多于担心,怜悯大于疼惜,绕来绕去总是一些不着调的安慰。雷伊的嘴角冷了下来,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啊,对了。盖亚叫住他。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公寓不大,偏偏少了一个人便觉得冷清。雷伊被搅进回忆的纠缠里头痛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艰难的呼吸。明早还要有复建,他忍着不适拉开床头的抽屉找止痛药,手指翻动瓶瓶罐罐哗啦作响。
凭声音找到了扁平片,雷伊抖动着双手去拧瓶盖,兴许是上回吃药没能拧紧,药盒从他手里摔落,药片磕撒在地板上乱糟糟一片,听着声音他便心如死灰。
雷伊埋首在床单里失声痛哭。他瞎了,成了废人,一无是处。梦想没了,爱人也没了。回忆越是甜美越是伤人。他已经度过几十次这样的夜晚了,他受够了。雷伊从床头摸出安眠药,突然停止了哭泣。就这样吧,一了百了。他想。男人捧起药瓶,手腕处随着抖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失忆后的盖亚第一次跟着哥哥来到自己家时,雷伊盖着毯子缩成一团,在沙发上哭睡过去了。盖亚不忍心他一副样子,四处走动看了看家里的布局。倒的确是自己的风格,除了床上巨大的大熊娃娃,当时他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娘们唧唧的,又转念一想肯定是哪个被他救助过的柔弱可人的大家闺秀送的。
半月过去。今天一早被兄长从床上踹了下来,心想这哪是静养啊分明是折寿!以后绝对不会和瑞尔斯住在一起。三人急匆匆赶到公寓,瑞尔斯电话联系预约医生,雷锘捞起拖把打理起来家务,盖亚望着雷锘的身影,有些熟悉却又记不清晰。他烦躁地迈进卧室,想要如法炮制踹醒雷伊。
床上的人睡得正香,眉头紧锁,想必是在梦里受了委屈。雷伊把大熊抱得很紧,被阳光捧着肉嫩的手掌像个半大的孩子。盖亚盯着因为夏夜蹬被那人露出来腰腿部分的旖旎,脸霎时红了一大片,本能的燥热起来,给他掖好了被角,转过身去坐立不安的挠着头发。
雷伊一早醒来,吻了吻手链。
盖亚脸红,咳了一声。
床上的人立刻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摸索着靠向声源。安眠药药效太猛,他睡得沉,家里来人都没能吵醒他。“盖亚,你怎么来了?”雷伊声音打着颤,盖亚一向躲着他。“你恢复记忆了?”
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了没有,瑞尔斯硬拉上自己,今天是要带他复查去。
不光是今天。其实每一次探望雷伊他都在。他就蹑手蹑脚地躲在两位兄长身后观察。一觉醒来被告诉自己从小玩到大、裤子都穿一条的好兄弟跟自己上了床,换谁都得懵一场。盖亚当时三观崩裂的心态都有了,可是眼前两位兄长的爱情又摆明告诉自己这不是骗局。他咽了咽口水,心想着怎么自己跟瑞尔斯连找对象口味都奇葩的一致呢?
长得好、身材好、性格好、家长好、三观好…最重要的是对我好。盖亚突然挺庆幸雷伊看不见的,看不见自己女子般羞涩的面容。
看不见不要紧,我养你一辈子好了。
雷伊也不恼。摸着手链蹭着蹭着就笑了。他说那走吧。今天有盖亚陪着去复查,总归是不一样的。
二·芒种
手链有名字,叫“仲夏夜”。
手链是盖亚送的,名字是雷伊起的。童年时,雷伊的家毁于一场灾难,雷锘是他唯一的亲人,生死不明。所幸瑞尔斯救出了哥哥,收养了兄弟二人。苦难的童年让雷伊学会了成长,他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
最开始盖亚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瑞尔斯对自己不当人打,对雷伊倒是当亲弟弟疼。雷伊同样搞不明白盖亚,成天嚷嚷着要跟自己打架,骂自己是他一辈子的宿敌,真有外人看不起自己身世,推揉间雷伊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他倒是为此大打出手护犊似的维护。
那年仲夏,年幼的两人牵着手在水银湖畔打转。盖亚怂恿他一起爬树干,两人手脚并用互相搀扶着攀上了三层高的大树,一眼望下去头晕目眩。“往上看就不怕了。”雷伊拍着他的肩膀,两人拘束在小小的树枝上,并肩向天空望去。
夜幕洒满了繁星点点,正中一轮皎洁的圆月,月色冰清如玉,不沾染一丝灰蒙。仲夏的夜晚是纯粹的,一种纯粹而和谐的美丽。那片静谧的深蓝从天幕蔓延到遥远的湖边,水天一色的中间,屋瓦飞燕都望得清清楚楚,伴着清寂的蝉鸣。暖橙色的灯火是地面的晓星,闪烁家的温馨。盖亚突然捞出一串手链,金属光泽在月色下晃动,雷伊的心也跟着喝饱了似的晃动。
他看看金球上雕刻的蓝色花朵,看看湖面,又看了看天,最后顺着视线望向盖亚,暗色调下的少年有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撇开眼神不去看他,那双眼和月亮一样纯净。
“你拿着,”他说,“我家就是你家,以后,我保护你。”
当我无法安慰你,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那片仲夏月下的水银湖泊。
雷伊把抖出来的安眠药一一放回去,只是听着手链的清脆声,他都有活下去的勇气。
三·夏至
弹指一月流逝,夏至未至。雷伊复查的结果有了转机。医生劝他多出去走走,警局那边也没什么大事,他独自开了一家花店。
夏天的花开得艳,昼夜都有香味弥漫在窄小的店铺里。雷伊摸着花茎花瓣,嗅着花香,不用看见都能想象出花朵可人的模样。他时常睁大眼睛去辨认颜色,某个不再酷热的黄昏时分,他能依稀辨认出一点花的轮廓,那晚他抱着雷锘语无伦次说了很久的话。
雷锘时常帮忙照料花店,瑞尔斯忙不常来,盖亚更像是拖后腿的,不,偷花贼,不剪枝桠不包装,色迷迷盯着老板忙上忙下,而他自己最多打打下手,倒杯水,说废话,趁机吃点豆腐,除了开业第一天一人抱来了一堆防撞角细心贴满了店铺再没干过什么,反正他对花艺一窍不通。好在布莱克懂行,成了花店的常客。
布莱克除了帮忙还会买花,固定的花,只买小雏菊。几乎垄断了花店的进口。夏至前天下了雨,雨水打湿了地面。雷伊起得早,踩着水花来到店里,将避雨的鲜花又一盆盆搬到光下。清新干净的花朵倒映在水镜里,又和一碧如洗的蓝天交相辉映。太美了。要是雷伊能看到就好了。金色的身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盖亚找到板凳坐下,不住的感叹,将眼前如画美景尽收眼底。
布莱克如约而至,雷伊凭借脚步声听出了是他,不待问便走向角落处那洁白的花束。
雷伊的腿撞到了凳子,幸好凳子贴满了防撞角。盖亚还是皱皱眉,起身把凳子搬走,雷伊回头朝他笑。一定是夏天太热了。盖亚摸了一把脸,晒得滚烫。
“队长,今天给我全部的吧。”
“是要表白了吗?”
布莱克点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生硬的接了一个“嗯”字。雷伊捞出整个花瓶的小雏菊,拿剪子剪了花茎,用蓝白色包装纸包好,最后喷了些清水。盖亚的视线在那双骨节分明的双手上停留了很久。
“收到小雏菊的人,一定和小雏菊一样美丽吧。”雷伊不停手边的动作,“即使生长在阴暗的屋角,也拥有最纯洁的灵魂。”
“因为小雏菊的花语是…”
街巷另一头传来扭打声,布莱克反应很快,扭头就往人声处跑。清晨的街巷还没有什么人,雷伊面色凝重,同样放下花束漫步小跑过去。
盖亚正欲起身,在传来的争吵声中分辨出是一群孩童的皮闹。索性坐稳了身体不去理会。他在花店阳春白雪的氛围里百无聊赖等着雷伊回来,走了几圈撞见了花店镜子里的自己。
距离枪伤过去了三个月,他也在迷茫中苦苦找寻。盖亚长着一副英气的脸蛋,五官大气,剑眉星目,脸颊刀削似的硬朗,上能施威下能色诱。美中不足的是额前的伤疤,被他用刘海盖住,伤处的头发落了红,再也没能褪去。
男人在镜子前看满意了,忽地动起了歪心思。
表白的话,好像该送玫瑰?
他学雷伊的样子捞起玫瑰花,一剪子下去毫不留情,最后装模做样的展开包装纸乱包一气,清水也忘记喷洒。远远望去,街道另一头一群混混还在闹事,不过有布莱克在不是什么难题。盖亚走出花店,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纠纷平息。
常见的校园暴力,受害者是个孤儿,叫卡修斯。布莱克冷着脸拉起他,面色不善让周围一圈人后退了不少。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不用担心?!”
布莱克显然撞见不是一两次了,整幅面孔透露着愠怒。卡修斯拉着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关系的,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他温和劝说着布莱克。警局副局长也难管人事纠纷,布莱克绝不能上去干架,打伤孩子他会因为身份承担更大的责任。“布莱克,我没事。”卡修斯试着劝说他。
雷伊也赶到了。他将小雏菊捧给卡修斯。
“我就是他们的报应!”
布莱克放倒了领头的人,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看不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为什么总能得到上天的垂青。有人指着雷伊喊着“瞎子”,有人挑衅着卡修斯,一窝蜂围了上来,有布莱克在两人没受什么伤,只是推揉间雷伊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雷伊从地上撑起身体爬起来,睁眼时愣住了。
他看到了布莱克,看到了卡修斯,看到白色的小雏菊开的正艳,一丛一簇活像人间迷路的白云。大千世界收入视线,正一点一点填满了色彩。
好熟悉。
盖亚回神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一刹那间记忆的闸门被轰炸开,海水般涌来,唤醒他理智的自知和灵魂深处的悸动,十方一念,过去和现在的自己竟逐渐重合,他下意识的大吼,吼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别动我的雷伊!”
“别动我的雷伊!”
曙光而出去,光与影交杂笼罩着路尽头的两人。雷伊朝他疾跑过去,每踏出一步,脚印处便喷出一株水仙。盖亚眉心间的红发着了魔似的在风中掠动,三寸肌肤下万束瑰丽的玫瑰扎根而出在身边野蛮蔓延。
幻觉么...
战神不信,他分明嗅到了浓郁的花香。可他的确目睹了梦中遥不可及的人正点过脚下一汪清水,震荡处,水仙花扶摇婉转,梦幻般朝他飞来。错愕的红瞳将雷伊逐步放大的身影包容进去,盖亚听着对方手腕清脆的铃音,模模糊糊好似又回到了童年的仲夏夜。
夜晚。窗外蝉鸣阵阵,盖亚怀里人的手腕,怀着失而复得的好心情向外探去。窗外一片白霜,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月亮还是月亮。
三伏酷暑,鸣声上下。又是人间仲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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