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5.7.16
昨晚回家前顺道去书店买了张诺国旅游地图回来。吃过晚饭后我对着诺国那一千七百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发起愁来。黑色绿色红色的铁路公路交通线蜘蛛网般交缠着,这蛛网最密集的中心便是我所在的帝都。
旅游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我的经济状况,太远的地方光来回机票就能把我的存款吃空了。而帝都周边的一大片一二线城市我则根本没有去的欲望,经济实力同样不允许,虽然那个女人看起来不缺钱但我是真的缺。而且去大城市多半要陪她逛街购物,这又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这时我才想起来一个根源性的问题,我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她了呢……说实话我对她几乎没有半点的了解。她却似乎无条件地信任我。为什么Anna会靠近我呢?我思来想去找不到合理的理由。第一次看见她是因为她的手,但同时那家伙也出现了。那么他到底是因为我看到了Anna才拿着刀出现在她身旁,还是他本就把她当作了目标,来借此让我闭嘴?但是不论是那种,好像都可以解释为,我自己才是始作俑者。但我还是感觉这个女人太不把我当一个陌生人了,好像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一样。当然也不排除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从口袋里掏出已经用了四年的破手机,通讯录里边永远只有短短的那一小截。要是真和她出去旅游的话下次得留个电话。
通讯录最后一栏是“仁兄”,我对着他的名字发了一会呆,把他从联系人里面删掉了。
这时我才想起来仁兄老家所在的那个小镇,阿伯现在还在找他的儿子吗,对门红砖楼里那个小姑娘应该也早就离开了。她不是本地人,估计也没那么容易再见到了。仁兄消失之后我也没敢再和他的父母联络。之前曾经抱着满满的责任感想找到他和林清飞的线索,结果到头来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搞清楚。而那些也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却感觉我才从那个被蝉鸣填满的小镇上回来了不到一周。
我把地图折好丢到一旁,转而躺到床上,回想着那个小镇上的一切。仁兄曾经带我在小镇附近一个澄澈得近乎不自然的湖里游了一趟泳。我当时飘在水下,伸手一抓仿佛就能触碰到蓝天,我在里面游着游着感觉自己似乎要化在这纯清透明的水中。那个湖泊对我而言是这个乱糟糟又没条理的世界中一个象征性的富有虚构意味的存在。
对了,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仁兄时他问我要不要去旧城玩。他提到过就在那个湖泊西边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有另一个湖区。我再次展开地图仔细搜寻起来。嘉益省东南部的旧城县,边上是英梵湖,往东点一个芝麻大小的水库就是我游过泳的地方。仁兄最后和他父母取得联系的地方就在旧城的湖区地带。
湖……梦里我也站在一个湖边,那双白瓷般的双手想要挽留住正在走向湖水的我。虽然那双手和Anna的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戒指都一致),但我还是无法将她与梦中那个面目不清的女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想到这个我突然没由来地想,仁兄是那个成功走进了湖中的人吗?
决定好目的地之后我打开电脑开始着手规划路线。旧城周边地区没有高速列车站,离湖区六十多公里的火车站也在几年前停运了。要想到那里得先在帝都坐六小时的高速列车到嘉益,再转乘绿皮火车去一个小县城,最后在县城里坐上几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票价固然贵不到哪里去,但是委实相当麻烦。我正想打电话去问问Anna的意见,才想起来还没留她的联系方式。想来我对她就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是个美术生),我自己那些从来没和别人讲的经历倒是被她听去一大半(虽然其中有必要的编造的成分)。
3195.7.17
早上吃完饭后去超商里买了点户外用品。超商三楼的绿蜻蜓旗舰店里有一款登山包打五折,虽然有些眼馋,但家里那个自四年前醒来之时就一直陪伴我的墨绿色帆布包还是蛮结实的。我曾经试图把那个包作为调查自己的线索入手,但是查了之后发现这是个山寨品。一没发票二没防伪标识三没产商信息。根本无从得知是在哪里买的。
最近开始热衷于制作各种三明治。原因很简单,因为真的很简单……有时候把桌上剩下的生姜烧肉加上几片生菜,往全麦吐司里一夹,完成了。不过真要做好吃还是挺讲究的,比如要是酱汁直接抹到面包上,隔一段时间没吃的话面包的口感会很差,又软又黏。再如一些油炸类食材,诸如炸鱼和鸡排这样的,塞进面包里之前最好用厨房纸吸掉多余的油,凡此种种。虽然从菜谱里知道了这些东西,但我真正开吃的时候也懒得一一照做。总之我现在一日三餐中必然有一顿是三明治,如此一来对楼下餐馆的依赖程度得以大幅度下降。
傍晚正准备打开冰箱做个火腿鸡蛋三明治填肚子时电话难得响了,自从实习结束后我接只接过三个电话,分别是贷款广告、话费催缴和快递延期通知。这回是大学时的舍友老卡打来的,他想约我和隔壁宿舍的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吃顿饭。
在去往餐馆的出租车上我又开始会想起自己其实并没过去多久的大学生活。算上实习期的话也就离开了学校不到半年,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与疏离。宿舍里另外三个家伙都是还算不错的人,人品说得过去,也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也不会在熄灯之后打游戏和吃泡面。虽然我平时和他们不大合得来,但也不讨厌他们。合不来的原因很简单,除去睡觉外的时间我几乎都不在宿舍里。他们仨搭伙去打球开黑或者去隔壁师范学院看妹子的时候我可能都窝在收银台和图书馆。熄灯后的夜聊我也是能少说话就不开口。久而久之他们大概也习惯了,每天和我的对话基本局限于“吃过没?”“第二食堂的炸酱面难吃死了。”“思政课作业写了吗?借我借鉴一下。”“近代史老师的脑子属实有点顽疾。”简而言之就是局限于日常事务性对话和最浅层的闲聊,就和皮痒了用指甲挠两下一样。
不觉间车子已经到餐馆门口了,是那种装修和格调都相当考究的艾国餐厅。虽然这个国家里一半的人都恨不得用键盘把艾桑利亚这个国家给从地球上抹去,但是这些所谓高档和上流的东西上面消费时人们从来不介意放洋屁,甚至在去西餐厅前还得去网络上查查西餐礼仪。而我自己平时要是没必要的话就绝不会在这种地方浪费钱。钻进包厢里之前我瞥了眼柜台上的菜单,那上面的价格完全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推开包厢门,穿着和此处十分应景的西装的舍友门十分热情但又有点应酬地笑着迎上来。三间宿舍里的十一个人都到齐了。乍一看过去大家都没什么变化,但总觉得有些拘束,相互敬烟敬酒和给对方拍不痛不痒的马屁这样的举动更让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吃完饭后大家在门口相互道别(自然少不了“以后多联系啊”这种鬼话)。我拐进餐馆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点可以用来做三明治的食材就回家了。到家时我看了看客厅镜子里穿着一件三年前买的白衬衫和一条水洗得褪色的粗布牛仔裤以及脚上的皮凉鞋,手上还拎着一袋鸡胸肉和黑麦吐司,两个月没剪的头发东一绺西一撮地异军突起着,浑身上下一股仿佛来自城乡结合部里没洗干净的土味。三年前我自己就是这样子,三十年后恐怕除了样子变老头发变少之外,我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吧。不管是在灵术学院还是现在在皇宫工作,我都像个来自城乡结合部的二流子。或许我真就是来自那种地方的吧。
3195.7.18
午睡起床后我就带着地图和笔记本去了Luv休闲吧。Anna那家伙之前只和我说大后天来这里找她却没告诉我见面的时间。我就打算早点去那边等她算了。结果等我推开休闲吧的玻璃门,一眼就看见她在座位上冲我挥了两下手。
我走到桌旁把地图放下。“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上次忘了和你约时间,我就想着还是早点到比较好。诶,这一卷东西是地图吗?决定好去哪里了?”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地图,但是还没看就又还给我了。“喝完茶再看吧,我刚帮你点了杯红茶。”
“多谢。我直接切入正题吧,我想去的地方可能有点远。”
“多远?”
“Emmmmm...我把行程安排写下来了,你看看。”我掏出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
“...你的字好小。”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首先我们要在西站坐上将近六小时的高速列车到这个名叫嘉益的地方,再在这里转乘内燃机车到康泰县,最后在康泰坐两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目的地,旧城县。有什么问题吗?”
“旧城?这地方好像有点耳熟。”Anna趴在桌沿,两手垫在下巴下面沉思着。“对了,我有个舅妈年轻的时候好像被调去那里工作过,她是科研所的。”
“科研所?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县城怎么看都不像有科研基地的地方啊。”
“谁知道呢?有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是就要放在深山老林里研究么。”她的手指像铃锤一样轻轻敲打着茶碟。“别管这个了,那个旧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太清楚。听起来就很……旧。虽然我挺喜欢旧东西的。我在网络上能找到的资料不多,就只知道这里以前是个重要的水利枢纽。但是从四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处于经济衰退状态,明明地理位置和环境都得天独厚,但是政府不仅没扶持着开发个什么旅游业之类的,反而在分批把居民和工厂迁到周边县市去。钓鱼吧里有人说是因为东海地区局势恶化,准备把那个地方改造成军事基地…”
“又要打仗了么。”Anna举起杯子,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楼下的垃圾桶又被野狗弄倒了。”“近半个世纪以来所有的局部战争都是两大国在边境和殖民地的摩擦,这次我让你抢走一个岛,下次我再炸掉你一座港。或许会如此循环往复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吧。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真的要哪天等外星人入侵了,人类才会停止如此幼稚的死循环。”
“谁知道呢。”
“你之前说过自己是治安保卫与灵子控制系的,毕业后会被直接送到护卫队去吧?”Anna叉在一起的双脚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小腿肚。今天她穿的是条白色的九分裤和一双海蓝色帆布鞋,灰色的船袜上露出一截白的无法忽视的脚踝,上身穿的还是前几天见到的灰色轻薄休闲衫。这几次看到她也都是长袖长裤,明明影城的天气已经和蒸笼无异了。
“实习就是去护卫队实习的。怎么了?”
“我听说每次局部战役爆发,都会有那么几个皇室成员去前线视察,在行动之前总要从护卫队抽调一些人组成先遣队去探路,这挺危险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确实每年都有人会被抽调进先遣队,但是大部分人想去还没得去呢。基本只有在考评和实践中名列前茅的人才有资格入选,被选中的那帮家伙还觉得自己真是在为祖国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万一牺牲了还能变成先锋模范人物给挂在公共休息室里。”我用茶匙搅散杯中的泡沫。
“不管再怎么解释,我还是觉得因为这种事被人挂到墙上去,蠢得无可救药。对于那些坐在上面的人来说,他们最烦恼的是发给牺牲者家人的抚恤金而不是你真的做出过什么。要死也不能为了他们的利益死在别国的土地上。”
“我只能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话说,那什么才算有意义的死?除了自杀之外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死法。”放下茶杯后我注视着Anna那双带点琥珀色光泽的眼睛,可她并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把视线挪开。其实在和他人对视时一直会移开视线的是我自己吧。
“嘛....不懂。我只知道无意义死去的人太多了。每天打开新闻都能看到各式各样的花式意外身亡。这个国家每天光因为车祸就有400多个人消失,就我们喝茶的这当儿,可能就又有一个支离破碎的人给送进法医鉴定室了。我记得有个艾国作家就曾说过车祸是种种意外死法之中最不体面最荒谬的,然后他自己就在45岁那年被一辆大货车把头给挤爆了。除此之外,安全事故,传染病,报复社会随机挑选幸运观众,高空坠物,甚至仅仅是在河边脚一滑……虽然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是遭遇这一切的人也从来未曾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Anna最终还是把视线移到了巷口外面的街道上,一辆蓝色的牵引式货车正轰鸣着驶过。
“比如一辆三十吨重的货车突然调头冲进旁边的休闲吧里?”听到这话,Anna有些敷衍地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那种事就算真的来临了,你也不能徒手让货车停下来。不过我经常觉得,既然人生已经那么脆弱又无常了,还是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比较重要。所以...那个叫旧城的地方你去过吗?”
“我去过那附近的某个地方。”杯子里的红茶又凉了下来,每次都没能在它冷掉之前喝完。
“旧城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不?”
“有一个非常大的天然湖泊,还有个废弃的港口。从网上找到的那些照片我只能感觉出那个地方正在慢慢生锈,委实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当然现在想换个地方去完全可以的,反正车票什么都没订……”
“没事,你就带我去那儿好了。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我两肘支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放在嘴巴前边,低声说道:“直觉。”
Anna左手托腮,用一副看精神病患者发病的表情盯着我。“喂,干嘛这样看我啊,你能用直觉判断出我和你有相似之处,我就不能用直觉来判断去哪玩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说用直觉决定去哪里玩是假的。”Anna学着我的姿势两手放在嘴巴前边,双眼毫无波澜平视着我。“好吧。我刚才不是说自己以前去那附近玩过嘛,当时带我去那里的朋友就和我说起过旧城这个地方。而且……”我停下来环视了一下四周,Anna也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么了?”没有水一样的灰白色从哪里流淌出来,老板坐在柜台里低头看手机,对面桌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低声攀谈着,人行道上一个穿碎花裙子的小女孩牵着只玩偶般的泰迪犬跑过,一切都正常地流逝着,不必为了我一人而停下并且被浸在灰白色之中。
“前几天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站在一片湖边的卵石地上。昨天查旧城的资料时我看到几张湖区的照片,和我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在梦里我还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最后一句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吼~?和我很像是指什么?”Anna托着下巴往我这边凑近了点。我不想再直视着她,就把杯子举起来低头喝茶,结果手一抖撒了一半在裤子上。Anna及时递上来两张纸巾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一只对地上的虫子失去兴趣的猫一样。
“谢谢。”“所以呢,你说梦中人和我很像是指什么?”“手都很好看。”
“噗...会说话多说点。”可以看到这个女人正在努力掩饰脸上的笑意。她也低头把杯中的冷茶喝完。“所以说去这个旧城是在寻找你的梦和梦中人了?”她再次歪着头打量起我来,不管多少次被她这样盯着我还是会感觉有点手足无措。“也不能这样说吧,单纯的巧合罢了,不过我也想去那里看看是不是和我的梦完全契合。”
“抱歉,问的有点多了。不管什么理由都好,总之你肯带我去就行了。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早上如何?可能要天不亮就起床,现在就要订车票了。”
“OK。”Anna把空了的茶杯往里推了一点。
“明天早上七点,就去离这里最近的西站门口碰面。没问题吧?”
“那我现在就该回去收拾行李了。我先走了。”“诶?”Anna拎起包三两步走到门口,走出去后还回头冲我挥了挥手。等她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时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事情。她每次离开的时候都这样毫无预兆,突兀而迅速地如同从电线杆上成群飞走的白鸽。总让人怀疑她哪天会不会就在这样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永远消失在视野中不再出现。
走出Luv之后我才想起来,又忘记要她的电话号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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