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3.8.17
明天就是我身份证上所表明的出生日期(那到底是不是我的生日也不得而知了)。我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庆祝自己来到世上的日子。在我看来充其量是给自己一个改善伙食和玩的机会。当然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目前正在盘算着去哪里吃可以吃饱又不至于花太多钱或者导致吃完就蹿稀,能请的人目前只有仁兄这么一个了。
鉴于我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是个子虚乌有的地方,所以我也很怀疑自己生日的真实性。而且我也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狮子座(虽然我觉得星座那一套都是扯淡)。但现在我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产日期的真假与否了,我只是想找个馆子吃一顿而已。
或许哪天我也会觉得自己到底是谁也无所谓,能每天吃饱饭活下去就行了。
3193.8.18☁
前两天我本来打算就在打工的那家餐馆吃一顿,但是参观了一下那里的后厨之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找到一家正在搞活动的南方风味主题餐厅。
下午准备叫上隔壁宿舍的仁兄去吃饭时发现他正在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里面塞东西。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他合上箱子后抬头看了看我。“怎么了?我现在准备回老家一趟。”
我问道:“你们系不是有个实验项目还没搞好吗?”“那个啊。”仁兄拍了拍箱子苦笑两声。“经费被抽走了,虽然不知道是干嘛但我估计是领导拿去请之前那个副部长吃饭了吧。现在剩下的钱连压缩机的电费都不够交的。”
“这算是科学和政治的冲突吗?”
“害,在这个地方就得习惯这种事情,虽然我现在还是很想骂人。”仁兄说着拎起行李箱关上宿舍大门。“我先走了。”“嗯。”行李箱的轮子骨碌骨碌地滚过地面。
莫约六点半,我走过伟大领袖雕像的裆下来到校门外。此时帝都的夜晚还远未降临,贴满镀膜玻璃的大厦上映着天空中毫无生气的惨淡的云。太阳的光芒逐渐从楼宇间的缝隙里溜走。我步行了十来分钟来到之前订了位置的南方餐厅。一个南方口音的服务员小妹在门口对我说:“欢迎光临,先生您需要几人桌?”“就我一个,之前应该有订过座位。”
“就您一位吗?”“怎么了?”我看向四周的座位,基本都是一男一女或者几对男女坐在一块,当中好些还在往对方的嘴里喂饭。我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旧历的什么情人节。™的,幸好没和仁兄一块来。
在点菜的过程中有一对情侣走到我的桌子旁,我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那男的便把刚才的服务员叫过来。“怎么回事?这个位子我不是之前已经订了吗?”“非常抱歉,我去核查一下预订记录,二位可以先在这里稍等一下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们是怎么开店的?”
趁那个男的在训服务员之际我径直走出餐厅,到对面的一家小饭馆里打包了几个菜准备带回宿舍自己吃。经过校门小店时顺便买了一瓶威伦士。
回到宿舍里时我才刚打开打包盒的盖子,头顶上的电灯和风扇都“哒”的一声熄灭了。这电停的真是时候。在黑暗和闷热中等待了一会电也没来,看来不是跳闸之类的小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
宿舍楼的天台凉爽的很。我在水塔的基座上摆好菜,两菜一汤加个海鲜炒饭,升腾的热气在南边厂区刮来的工业味道的晚风里摇摆着。太阳此时有半个身子沉到秃了顶的西山下,不知何处的打桩机强暴地面发出的轰响有节奏地穿在布满昏黄薄云的天空下回荡。
太阳彻底落到西山下之后我吃完了咸的要命的炒饭。菜还剩下一半,我拿出口袋里那一小瓶威伦士,往嘴里灌了一点。刚喝下第一口我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假货,校门口的小店就没卖过什么正品,我对床的那位说那家店里卖的避孕套都会裂开。当初这本笔记本也是在那儿买的,200多页已经掉的只剩160面了,很多写过的日记我自己都找不到。
我又往喉咙里灌了点假酒。其实我本来完全不喜欢喝酒,它对于我来说单纯是刺激性饮料而已。但是我又觉得这时候要喝一点。
我拎起瓶子走向天台的大门,门边有一面四角都长着苔藓布满污迹的大镜子。鬼知道为什么要把镜子放在这种地方。
我举起瓶子想和镜子里的自己干杯,但是在玻璃酒瓶触及镜子的那一瞬,镜子里的世界变成了灰白色好像我刚才碰到的不是镜中的自己而是电视的色彩转换键。我对镜子里的自己摆了摆手,他也对我摆手,我仰头喝酒,他也仰头喝,我后退两步他也远离我两步。那看来是镜子的问题了?这个情况让我不由得想起在鹿山买到的那个指南针背后的镜子,那玩意现在都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我伸手碰了下镜子,但没有触摸到冰冷而坚硬的镜面,反倒是温暖而柔软的感触。这种奇妙的感觉随着镜中的我把手指放下来而消失——我顿时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我一直保持着手指按在镜面上的动作,而镜子里的我却把手放下了挠了挠屁股,挠完还对我意义不明地假笑了一下,随后迈开步子向我走来。在他走出镜子的同时,镜子里的灰白色像是潮水一样从里面漫出来。我正转身要跑,灰白色却已经飞快地淌过整片天台,并向远处的建筑和天空扩展着。眼前的一切都被这颜色覆盖了,我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部黑白老电影里,太阳在山下放出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惨白光芒,淡黄色的宿舍楼变成了浅灰色,天空中的云像是画家失手在灰色画布上留下的几抹白颜料。西山山腰上的稀疏松林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毛发似的物体,这下西山看起来更像个秃顶了。一只乌鸦悬在深灰色的水塔上想要落下,它就那么悬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无法,这时我才注意到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是静止的。
“喂,你跑什么?”我听到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回去看着刚从镜子里走出来的我,那确实是我没错,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牛仔中裤,白T恤,脚下是灰色的人字拖,甚至手里也拿着一瓶威伦士。但是我在这一片黑白的世界中还保留着原本的颜色,他却是像融入其中而变成了阴天时的云层那样的灰白色,而在他的眼睛里我我肯定才是这个世界中最异样的东西,在黑白静物画之中走动的人。
“其实这里的时间并没有停止,只是相对于在你眼中变慢了而已。”他似乎知道我刚才在想些什么。“离我那么远干嘛,你就这么害怕自己吗?”
我把瓶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凑近些观察他。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是其中的瞳仁确实阴惨惨的白。“我记得你,那次在西泽从我身体里钻出来的就是你?”
“啥?”他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懵。灰白色的我挠挠头,灌下一小口假酒后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作恍然大悟状,指着身后的镜子说道:“你是说那个?”他从镜子前挪开,我看到镜子里有一具我的尸体,肠子肝脏和肺叶各色滑溜溜的内脏散落在开了个大口的上半身周围。看着自己的下水被挖出来丢在地上真是种奇妙的感觉。今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想吃爆炒杂碎和卤大肠了。
“看好了,”灰白色的我凑到我身边,指向尸体泡在血里的右手。我仔细端详了一会,才发现那只手的手背上长满了细小的青灰色鳞片,尸体的脖子两侧则有两道鱼鳃样的月牙状裂口,裂口下方几道血丝顺着苍白浮肿的皮肤淌到地上。
“那…不是我的尸体?”“是啊,那是过去在海底生活的你。但你现在已经可以在那片海自由呼吸了,这个躯体也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他轻轻拍了拍我都肩膀,而后凑到我耳边,低沉地轻声说道:“现在我才是你。”我扭头看向这张离我不到二十厘米的墙粉似的脸庞,随后往上面招呼了一记上学期体术课上反复练习的直拳。灰白色的家伙当即倒在地上捂着脸打滚。我走过去揪住他的白发强迫他抬起头,鼻子下面两道红黑色的血迹在惨白的脸上格外醒目。“怪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确实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他了。“你还会流血,这到底是不是不是幻觉?”
他打掉我抓着他头发的左手,用手背抹去鼻血后艰难地站起来。“废话,我™就是你,你觉得自己是幻觉吗?”
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不出意料的会疼。话说似乎不管在哪个幻觉里其实我都非常清醒。随后我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说:“*你妈。”
“*你妈。”他也如是回敬我。我不禁笑出声来,随后走回到水塔的基座下边准备继续吃菜。但是筷子和打包盒像是被水泥黏在了地板上,腰都快闪了也没被我提起来哪怕半毫米,我骂了句脏话后坐下来,继续啜饮瓶子里剩下的几口酒。“幻觉里的东西你是拿不动的。”灰白色的寒边说边在水塔布满锈斑的金属支架上坐下。我扑哧一下笑出来,“什么叫幻觉里的东西?你是想说我一直活着的这个地方就是幻觉吗?一个幻觉的产物告诉我我活在幻觉里?”
“你可以这么理解。”他在支架上当当当地敲着酒瓶子,真是又吵又让人心烦。
“你眼中的真实是什么?一群干尸在天上,不,在海里飞,海底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巨大的城堡被干尸用身体撞碎……这些就是你所谓的真实?”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自己,不仅对于我,那些对你来说也都是真实。”
我抬手把酒瓶扔向他那张白脸——上面刚被我打出来的血迹还没干,但是没有扔中。瓶子在水塔上哐的一声弹开。他从容不迫地从支架上跳下来,伸手指向西大门的方向,“你也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个地方的真实性吧,尤其是看到那种东西的时候。”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座雕像矗立在灰色的天幕下,手中握着的来复枪枪口上有只展翅欲飞的鸽子。
“那不就是一尊雕像吗?能怎么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来,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没必要对我说谎的,对我说谎可就是骗你自己。”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好不容易在这片虚假之中添加上真实的碎片,你可不要以幻觉为理由把它们一概无视了啊。”我侧身往背后来了一记侧踹,但是他却又出现在了镜子前。“害,你那一拳已经够狠了,真亏你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啊。好了,生日快乐,我走了。”说完他便双手插兜像个没事人一样悠悠走进镜子里。我冲上前去对着镜子来了一脚,但是他早就消失在镜中了,镜面上一大片的蛛网状裂痕中出现了许多被割裂的我的投影。
四周的世界随着他的消失而恢复正常。水塔上的乌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上有威伦士的酒瓶子碎片和一滩水渍。刚才真应该冷静点的,这一瓶也够我往日两顿饭的钱了。那个灰白色的家伙还对我说生日快乐,可能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他应该会知道点关于我的事(至少比我知道的多),早知道就把他绑起来刑讯逼供一下了。
他说他就是我,那我算什么呢?
塔顶上的乌鸦看着我对着一面碎掉的镜子发呆,便很应景地叫了两声,然后扑棱棱腾起翅膀飞走了,它黑色的瘦小身影在被霓虹灯涂抹得满是脂粉气的厚实云层下很是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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