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

我会永远记住那个冬天，阳光正好，身边努力的他以及偷瞄的我。

那一刻，我比谁都希望时间静止。

也是那一刻，我爱上了这个人。

我只是一个死神，或许我并不懂什么是爱， 我只知道我想把他放在眼里，时时刻刻看着他， 我想呆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陪着他。

我又有些后悔，后悔半年前我没有把他的命收走，他实在可怜，勾起了我许久未犯的同情心，于是我告诉他我可以多给你半年的时间迎接死亡。

如果半年前我把他的命收下，或许我就不会爱上他，死神受到了感情的牵绊，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死神了。

“安吉拉，你在看着我吗？”他一边埋头写着东西，一边喊我。

他看不到我，但是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我没有名字，我只告诉他我是死神，于是他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安吉拉，他说我的声音很好听，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符合这个名字。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一点都不好看，我在成为死神之前受到了地狱烈火的焚烧，半边身子，包括半边脸上满是伤疤。

我撑着下巴贪婪地用视线描摹他的模样，嘴上却着急着否认：“没有，我在看着天空。”

“是吗？可我总觉得你在看着我。”他笑了笑，停下了手里的笔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终于，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做完啦。”

我一向很讨厌太阳，它太过刺眼，可是每次看见他的笑我却总会联想到和煦的阳光，十分温暖。

真是奇怪。

我仔细审视着他，利落的寸头，干净的白衬衫，他的长相在人类里应该还算不错吧？我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他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开心了：“我感觉到你的触碰了，安吉拉。”

我连忙缩回了手，闷声回答：“那是因为你快死了。”

“你在难过吗？”他一边整理着桌子上的手稿，一边和我交谈：“可是我半年前就应该死了，不是吗？”

“而且你说过，我死了就可以看到你了。”

他还是笑得很开心，我不明白为什么，半年前他明明那么害怕死亡。

“你变了很多，唐，半年前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明明奄奄一息却不肯把性命交给我。”我歪着头瞧他，他耸了耸肩：“是啊，我也不明白，半年前我在执着什么。”

“是盼望在病死之前，早就抛弃我的父母能来看我一眼吗？”

“还是希望那些打断我一条腿的混蛋可以来向我道歉？”

“或许……”他把手稿收好放进了信封里，穿好了衣服：“我只是不想那么狼狈的离开人世。”

“安吉拉，你要陪我去寄最后一份手稿吗？”

半年前他提出的愿望就是把未写完的小说写完。我轻飘飘地跟在他身旁：“当然，我每次都陪着你的。”

我随他出了门，一路上邻居都在和他打招呼，因为他的小说很受欢迎，他也有了些名气。

“嘿唐，又在和你的女朋友通电话吗？”邻居向他挥了挥手，他每次和我出门都会带上耳机，装作是在打电话：“是的，我们每分每秒都不想失去联系。”

我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也只是他将错就错的借口。我这么想着，脸上突然感到一阵温烫，哦一定是因为太阳，它可真讨厌。

“唐，小说的结局怎么样？”我看不懂人类的文字，但是每次小说的故事他都会讲给我。

“结局？”他低着头想了想，好像在思考怎么想我解释：“大概就是他们在一起了吧。”

“在一起了？他们相差那么多，怎么在一起的？”我好奇极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神情十分认真：“如果相爱，即使是死亡，灵魂也会永不分离。”

“……”我总觉得他说的不止是小说，没再搭话。他也不再说话，再次迈开了步子。

一路上我们都没在交谈，直到返回的途中，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安吉拉，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完成。”

“我想去游乐场，你陪我吧。”

我从没来游乐场玩过，虽然之前来这里上过班，不过收完性命就直接离去了。

他玩了很多东西，过山车，海盗船什么的，看着就很危险，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喜欢玩这种东西。

最后他走到了旋转木马的设施前，看了好久对我说：“安吉拉，陪我坐这个吧。”

我看了看似乎是因为很晚了，并没有什么人来玩，于是我点了点头：“好啊。”

他去买票的时候，对方表情很不自然地打量他半天：“你一个人？”

他的身子好像僵了僵，然后笑着说：“是的，我一个人。”

说实话，这玩意儿真无聊。

他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在笑，甚至还欢呼，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的样子实在太傻了，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了我这边：“安吉拉，你是不是笑了？”

我好像被他的目光看穿了一样，心跳停了一瞬，怎么回事，他明明看不见我呀？

“你笑起来真好听……也一定很好看。”他把头抵在前面，向我这边喃喃自语，我突然莫名来了气，闷声回应：“我不好看。”

游乐园快关门了，他坐在长椅上说：“现在，你可以把我的性命取走了。”

“在这里？”我诧异。

“是的，这里有我最开心的回忆。”他低头轻轻说着，随手又伸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询问：“安吉拉，可以把手给我吗？”

“怎么了吗？”我疑惑地把手递了过去，被他近乎本能地紧紧攥住。

“安吉拉，你不像一个死神，你会难过，会开心，会生气。你更像一个普通的，温柔的少女。”

“这样一个女孩和我朝夕相处，我如何不会动心呢。”

似乎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想把手抽离，但因为他握的太紧没有得逞。

“安吉拉，我爱上你了，在很早之前。”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让我无尽沉沦。

“你说过死后我的灵魂去往何处都由我的意志决定，我想成为一缕幽魂，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是什么感觉？我从来没有感受过，我感觉眼圈有些酸涩，伸手揉了揉竟然有液体流了出来。

我流泪了？可是我听别的死神说，死神是不会流泪的，哦不对，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我此刻的心情。

“可你甚至都没见过我……！”

“我爱的是你，安吉拉。我爱的是一个叫安吉拉的死神，不管她长什么模样，她都是我的爱人。是因为你，我才能坦然面对死亡，我甚至还期待着死后见到你的一瞬间。”

“所以带我走吧，安吉拉。”

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也轻轻回抱着我。

我柔声地念出咒语，取走了他的性命，他抱着我的手随即缓缓垂下。

世界好像陷入了死寂，我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擦了擦眼泪。

“安吉拉？”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敢回头。

他快步上前扶着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去，我低着头想要躲避他的视线，他却捧起了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绵长温柔，从嘴唇蔓延到脸上的伤疤，直到他累了才把我松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喃喃道：“你果然很美。”

他死于那个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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