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我真的试过了。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没有阳光，但是灯火阑珊。可若是我换个方向，就连灯光也没有了。” “一片黑暗。真的很可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对不起。”

我一向讨厌在夏日出门。

夏日的阳光很毒辣，很刺眼。一抬头，大脑便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蓝的发亮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太阳。

穿过空荡荡没几棵树的小路，踏过无人清理泛着恶臭的垃圾堆旁，小贩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摆摊，笑得油腻谄媚，倒是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学生。

迫不及待地冲入教室，没有空调，但到底比外面好的多。我擦了把汗，满不在意地把书包丢在课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周围几个同学被惊的抬头，似乎想要骂两句，可看到是我，又匆匆把头缩了回去。

高三这个年纪正是叛逆，可像我这样公然留一头杀马特，满嘴脏话行为暴力的女生真是少见。

他们都讨厌我。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

待到坐下我才发现有点不对。

我一向是一人霸占两张课桌。没有人敢说什么。可今天我的旁边却坐了个人。

是个很干净的女生。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瘦瘦小小的，脸色也很苍白，戴着一个呆板的黑框眼镜。

她低着头默默地翻着手中的书，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心中无趣，拉开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把脚搭在桌上。

女生皱了下眉，开口，声音软软的，“你能不能把脚放下。”想了想，补充，“这是在教室。”

我白了她一眼，“要你管，麻烦精！”

其实这话说出我就后悔了，看这女生胆怯的样子怕是要被我吓坏了。而且我没有欺负女生的习惯。但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得冷哼一声把脚放下，学着她的样子拿出一本书胡乱翻看。

她也不再搭理我，就这样相安无事持续了一个星期。

再次说话是因为一次偶遇。如果一定要形容，是一次“英雄救美”。

我看到几个小混混把一个瘦小的女生围在中间，当即毫不犹豫地抄起棍子冲了过去，当时我身边还跟着几个面容不善的小姐妹，也都随手拿起点东西往那几个人身上砸。

一边狂揍，还威胁，“我可报警了！”

大概是有所顾虑，那几个小混混最终是灰溜溜地走了。

我上前扶起她，故作冷漠的问，“麻烦精你没事儿吧？”

“没事。”她快速的低下了头，嗫嚅着说。

我讨厌她这副胆怯样儿，心里很不痛快，当即吹了声口哨，“今天是姐姐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啊？”

“我......”她抖了一下，“我没钱。”

“我不要钱！”我将手中的棍子丢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手默默攥紧又放开，回答，“舒晴。”

“抒情？这还真不是个好名字呢。”

.......

我俩渐渐就熟了。

舒晴是个很胆怯的乖乖女。我其实是不喜欢这样的好学生的，但不知为什么对她生不起厌恶。

甚至有点佩服。

她就像一块儿无瑕的玉，简直是完美。明明家庭条件不好，学习成绩却很好，性格温柔，很受老师同学的喜欢。

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小混混盯上的。

她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每周末都会去本市的孤儿院看望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

某个周末，在我的请求下，我俩一同来到了这所孤儿院。

我惊讶的看着我眼中傻傻的小姑娘动作利落地干着活儿。那些小孩儿很喜欢她的样子，将她围在中间，热切地喊她“姐姐”“姐姐”。

她也笑得很开心，我恍惚觉得，她就像个天使。

我们两个一同回学校，我问她为什么总来孤儿院。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我甚至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我也是从孤儿院出来的。他们都很可怜。”

怪不得我从未见过她的父母。原来不是亲生的。

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感到有些庆幸。还好她最终被领养了，不然我或许永远不会认识她。

........

在她的帮助下，我的学习成绩也逐渐提高。高考将至了，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准备，复习，我在她的督促下也真的打算好好试一试。

可学校出了件大事儿。

班主任死了。我们班的班主任死了。死在了教师宿舍。

同学们大多暗自开心。这班主任是个猥琐的老头儿，平时总爱占女同学的便宜，摸摸小手什么的，碍于他家里有钱有身份，大家都忍他很久了。

“你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无心复习，和舒晴讨论，“那老头儿一看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该。不过杀他的人真仔细，居然还带手套，教师楼还没监控。”

舒晴默默看书，没有搭理我。

我还锲而不舍地分析，“水果刀啊，从正面一刀毙命。那老头儿居然没有挣扎。”

“真是......”

“别说了。”舒晴的声音有点冷。我愣住了，以为她害怕，便伸手揽着她的肩，“别怕，我保护你。”

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低低说了什么。

“傻子。”

.......

我还真是个傻子。若不是这次模拟考，我还发现不了舒晴的异常。

成绩年级二百多名。退步了二百多名。从前她可是年级前十。

她最近状态确实不好，总是游离的样子。难道是传说中的恐考症？

我打算放学带她去放松下。

这种乖乖女，就带她去公园遛遛吧。

夏日夜晚比起白天要清爽许多，公园里人也是不少。广场舞大妈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战士一般抢占地盘。我俩找了个偏僻安静的地方随意坐下。

“你最近怎么了。”沉默一会，我先开口。

舒晴似乎想要摇头，我打了她一下，“你骗谁呢，把不把我当朋友。”

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我跟你不一样。”

我们两个一起，坐着到了晚上九点多。

她跟我聊了很多很多。

她是孤儿，曾经就在本市的孤儿院，一直到八岁被领养，还是她处心积虑的讨好那对夫妇才出来的。那对夫妇开始对她很好，因为妻子始终怀不上孩子，可不久后妻子居然怀孕了。是个小女孩儿，长得特别漂亮，被夫妻视若珍宝。舒晴就“失宠”了。

“再后来，他们就把我送到了这里。寄宿学校。其实他们一点也不缺钱，只是认为没必要把钱花在我这个外人身上罢了。”舒晴表情有点儿冷，“其实他们这样做没什么不对，正常人都会这样。可是。我是真的很难受。”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那个妈妈偶尔会给我打电话，电话里讲的都是我那个妹妹的事。她夸我很懂事，说那个妹妹比不上我，太调皮了。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调皮。其实他们对我，是很好的。”舒晴转头看着我，“你猜我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你养父母取的？”我疑惑。

“不，是我姐给我取的。我亲姐，比我大两岁，跟我一块在孤儿院。”舒晴语气有点僵，“她给我取名晴，就是希望我性格开朗，能够乐观阳光。”

“那你姐姐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舒晴的家人。

“死了。”她声音很小，“在孤儿院死的。我八岁那年死的。”

气氛有些僵硬，我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害怕啊。”她笑了笑，“害怕警察，那老头儿是我杀的。”

我怔住了。

“开玩笑的。”她捏了捏我的脸，站起身来，“这你都信。”

我松了口气，却还是不太放心。

......

她执意要送我回家。我说她一个弱女子还送我回家，她却不听。

一路上，很安静。

她忽然问，“你说，如果一个人眼前没有阳光，但她却很想要阳光，怎么办。”

穿过拐角，前面就是我家了。

“换个方向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看不到阳光并不代表没有阳光，而是因为她面对的方向不对。”

前面的屋子不算大，里面却隐隐渗出灯光。

“换方向吗，可是......”她的声音有点沉。

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是我妈妈。我打断她，“好了好了，别犯傻了，马上要高考了，好好准备吧，我得赶紧回去，我妈知道我出来得打死我。”

她沉默，然后转身走了。

......

回到家面对完“疾风骤雨”我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一个那么乖的女孩儿怎么会突然开像“人是我杀的”这样奇怪的玩笑。我打开电脑查了查那所孤儿院很多年前的信息。

都是些没用的赞誉信息，正当我松了口气时突然发现一条“孤儿院院长猥亵女童致死”。我呼吸有点不稳，手慢慢地打开。

“女童小阳（化名），......被妹妹小晴（化名）发现时已死亡。”

时间与舒晴八岁那年的时间恰相吻合。再一联系班主任死在宿舍和平时猥琐的形象......

我在妈妈的吼声中冲出了家门。

.....

疯狂地敲着舒晴家的门，没人。我下意识地顺着楼梯往顶楼爬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顶楼的边缘上，两条穿着校服的小腿搭在空中，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去。

“舒晴....”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有话好好说，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你下来。”

下面有警车的声音。大概是有人看到舒晴坐在上面，报警了。

“.....”舒晴长吐一口气，安静的看着我，一双眼睛漆黑的可怕。

“我真的试过了。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没有阳光，但是灯火阑珊。可若是我换个方向，就连灯光也没有了。”

“一片黑暗。真的很可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对不起。”

她站起来，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宽大的校服在无风的夜晚却也舞动起来。

“姐姐----”

“大姐姐----”

稚幼的童音通过扩音喇叭传来。是那些孩子被警察带过来了。

舒晴愣了一下。

“他们需要你的保护，舒晴，你需要给别人带去阳光。”我小心翼翼地劝道。

她轻轻笑了，对下面大喊，“你们转头，不要看姐姐，我马上就下来！”

我心头一惊，刚要冲上去，就看到她微微一笑，一句话轻轻溢出，“早就没有阳光了。”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激不起一丝涟漪。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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