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

“她叫白色，浑身带着戾气与悲哀。”

她叫白色。

是居住在森林深处的女巫。伴随着深夜生息，晨初而眠。身着最黑最暗的长袍，脚踩样式夸张的布靴。

她叫白色。

有着最光明崇贞的名字，却满身戾气与血腥，带着一股阴暗的卑鄙，被光明排斥在外。

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诅咒她。

“快！大家快躲起来！是那个女巫又来了！”

“什么！？”

“大家快跑啊！”

而后每每伴随她出场的，是惊慌失措的话语与尖锐刺耳的叫声。

她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踹倒，响起的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

---她只是对街边的孩童伸出了一只手，便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

随着剧痛散落的，还有藏在手心里的糖，还散发着春天馥郁的花香。

人们不想畏惧。

然而每每当目光落在她那张苍白可笑的脸上，眼前浮现的便又是当初血流漂杵的惨烈画面。

太唬人，也太绝望。

*

其实她从前没有名字。

生于森林长于孤寂，她一向独来独往，不曾犯世人半分。

可后来，有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打破了她所有的寂静。

她叫她姐姐---多可笑的称呼，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月。

她每次都要找来森林小屋，跟她说话玩闹。哪怕多次警告，她也不曾退缩。

她似乎总是认为她是善良热情的，总是希望她能够放下“心里的故事”。

“姐姐，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还是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美好。”

她的表情很认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有些好笑地反问小姑娘，“比如？”

小姑娘一下子笑开了，挺起尚未发育好的胸脯，扬起眉神采飞扬的回了句。

“比如我啊！”

.......

起初，她只是冷笑，不予回应。

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懂女巫是干什么的，也不懂何为畏惧，只是凭着一腔热情和孤勇向前---

然而后来，她真的为了这个小姑娘换了白裙子，首次让自己不曾见光的小腿和胳膊裸露在阳光下。

没有灼热的刺痛，反而是无尽的暖意与温度。

小姑娘的手上还带着点点汗渍，可一向洁癖的她却毫无厌恶之意。

“我叫白色。”

她是这么跟小姑娘说的。

不是带了善意，纯洁和光明的白色，而是你喜欢的白色。

我会有这个名字，只因你喜欢而已。

小姑娘拉着她第一次去了集市。热热闹闹比肩接踵，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色彩。

有漂亮的灯笼，各色的彩画，还有很多很多成束的鲜花，散发着特别好闻的香气。

她其实很害怕见人，在无意撞上谁的目光时甚至会惊慌失措---

可是她并没有嫌弃这样奇怪的她，而是紧紧拉着她的手，给她指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小姑娘爱美，拎着自己的裙子，站在一个花铺前蓦地就不走了，小声嘟囔着，非得缠着她要那束最娇艳的桃花。

店主笑得开怀，刚想玩笑着抬价，就见她随手一挥，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还带着露水的桃花枝---

那是她新近两天才修习的法术，不为提升，而是讨小姑娘欢心。

她忘不了小姑娘欣喜的眼神---像是揉了星子进去，映着灯火，绚烂璀璨。

特别好看。

她发现，她可能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

喜欢上了她的所有---甚至是令从前的她唯恐避而不及的光和热。

然而小姑娘最近很少来找她了。

听说邻国的新国王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想要一统四方。

国家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甚至逐渐往战争的角度偏斜---

求助信送到那天，白色正懒懒躺在花园的木椅上揪着桃花的花瓣。

“一片...两片....”

她无意识地喃喃，脑海里却在拼命思索，她什么时候才能跟她的小姑娘说喜欢？她的小姑娘会答应她吗？

然而伴随着花瓣坠落的，是未及送达的信件和小姑娘滚烫的心意。

战争在刺耳的号角声中拉响，是火炮与枪声。

她甚至想象得到，是有多大的恶意，才会使一片土地空空荡荡。

被炸毁的是两国之间的森林。她目呲欲裂地看着倒在路上的小姑娘。

白色的裙子被鲜血染的很脏。

她一向爱干净的，得帮她好好洗洗。

得好好洗洗。

好好.....

洗洗.....

可是那血却很刺眼啊，哪怕她施了咒语还是源源不断的涌出。

她一时之间无比憎恨自己。憎恨自己不如传说的女巫那般无所不能，憎恨自己只会一些不关紧要的小法术。

她救不了自己的小姑娘。

她参加了那天的战争，极力配合着小姑娘的国家的战斗策略，甚至是不假思索地使用了恶毒的诅咒。

她眼睁睁地看着很多无辜的人倒在血泊中，终于崩溃地跪坐在地上。

她已不再配穿白袍。

因为她自地狱爬出，浑身带着戾气与悲哀。

“她叫白色。

但她最终失去了自己的白色。”

女人读完最后一句话，有些疲惫地合上绘本，看着缩在被子里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儿。

火焰噼啪，满室寂静。

女孩儿的身上有着皂角的清香。白色的裙子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甚至是刺眼。

女人微微蹙眉，随后又舒朗开来，手指轻轻触及女孩儿单薄的背脊。

凉凉的温度。

“好了，时间到了，我们睡觉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在身上黑袍的映衬下格外突兀。

女孩儿没吱声。

身体如同固定般僵直在那里，像是.....一个玩偶。

女人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反常般，轻轻抱起她。

晕黄之间，仿佛有淡淡的血腥气。

“不是说好要陪我吗？不是说好在一起的吗......”

你死了，也还是要陪着我的。

她们一起躺在被子里。

火炉里的光熄灭了。

何其可笑。

她叫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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